晨曦的爺爺才五十六歲,已經滿頭白發了。爺爺每次出門都佝偻着背,隻有别人找他看病的時候,眼裡才有光,才會精神烨烨。
奶奶比爺爺小三歲,今年也開始佝偻着背。以前隻是在外面的時候才佝偻着,現在在家做飯的時候都沒有直起過腰。
晨曦五歲那年,爺爺在家裡給人看病,奶奶在洗衣服。晨曦一個人在裡屋玩音樂盒。忽然聽見外面吵吵鬧鬧,她忍不住走出屋檐,來到了禾塘坪邊上。從上往下看着幾個十一二的小男孩,在草坪上歡快地放風筝。他們的歡呼聲随着風筝的高高低低而起起落落,晨曦不禁看傻了眼。
太陽躲進了厚厚的雲層,不見了蹤影。微風拂面,空氣裡傳來淡淡的花香。
一個臉上隻露出兩個黑黝黝的眼珠子的髒兮兮的小男孩發現了她,朝她招手,示意她過去。晨曦開心的跑過去,隻見他臉上挂着兩條濃濃的黃鼻涕,衣服褲子上都是灰塵和草屑,褲腳被撕到了大腿根,像一片碩大的芭蕉葉挂在腿上。
男孩也在打量着眼前的這個小女孩,隻見她紮着兩隻小辮子,穿着一件粉色夾克,上面印着一隻可愛的米老鼠。黑色的打底褲兩邊鑲着兩道黃色的金邊,在太陽光底下閃閃發光。粉色的小皮鞋上面,有兩隻展翅欲飛的粉色蝴蝶。
那個小男孩上下打量了晨曦一眼,鼻子使勁吸了一下。那黃色的濃鼻涕被他吸了一半進去,剩下的一半又把吸進去的一半帶了出來,就那樣淌在嘴邊。
那個小男孩刻薄的說:“你就是那個克死媽媽的女孩吧!我們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你不僅克死了你媽媽,還害得你爸爸破産。你就是個掃把星,吃人的鬼。”說着朝晨曦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他覺得這樣還不解氣,又走過去直接把她推倒在地上。
那是晨曦第一次從别人嘴裡聽到媽媽兩個字,在那之前她的世界裡隻有爺爺奶奶,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爸爸媽媽的稱呼。
克死媽媽這個字眼晨曦之前沒有接觸過,可這句話卻像一道閃電一樣擊中了她的心髒。把她的心揪的生疼生疼的,完全忽略了自己被推倒的事實。她像一個失去知覺的人一樣,茫然的坐在地上。
推倒晨曦的男孩叫樹根,媽媽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整天在麻将館裡穿梭,沒有時間照看他。爸爸常年跟着别人在廣西,幫人賣治療儀,隻有過年的時候才回家。
那些孩子一個個見晨曦呆呆傻傻的樣子,趁她沒哭之前,收起風筝,一哄而散。隻剩下晨曦孤單的坐在草地上,一隻灰褐色的麻雀飛過,停在晨曦身後的一棵小樹上。
奶奶洗好衣服,沒看見晨曦。急得她在屋内四處尋找,晨曦從小就很聽話,奶奶告訴她,不能走出屋檐外,那裡有專門抓小孩的人藏在坡下面,隻等你出去就把你裝進麻袋裡賣了。這些年,晨曦一直記着奶奶的吩咐,腳步沒有跨出過屋檐。可這一次,她就那麼鬼使神差的跑到禾塘坪裡,又跑到那片草地上。
奶奶終于發現坐在地上的晨曦,她巍顫顫地跑過去一把抱住晨曦,嘴裡不停念叨:“曦兒啊!我的心肝呀!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你吓死奶奶了。”
奶奶終于發現晨曦的異樣,她吓得不停地搖晃着懷裡的晨曦,不停的喊着。凄厲的聲音穿過厚厚的烏雲,紅彤彤的太陽好奇的伸出腦袋,發出萬道金光。在那光影裡,有一個傷心的老人和懷抱着的木然的小孩。
爺爺聽到奶奶的聲音,着急忙慌的跑過來。和奶奶面對面跪着,拍了拍老伴的肩膀,雙手捧着晨曦的臉,兩個大拇指從額頭中間往兩邊推,一邊推,一邊輕輕地喊:“曦兒,曦兒,快醒醒!快醒醒!曦兒,曦兒…”
晨曦的眉頭跳了一下,意識漸漸恢複。她茫然的看着眼前焦急的爺爺奶奶,心痛的問:“奶奶,什麼叫克死了媽媽?媽媽是誰呀?”
奶奶心慌意亂的說:“曦兒,誰跟你說什麼了啊?别人說的都不是真的,你要相信奶奶的話。”
看着眉頭擠在一處的奶奶,晨曦認真地點了點頭。
爺爺舒了一口氣,抱着晨曦,拉着老伴往家的方向走去。那一瞬間,爺爺額頭的白發又增添了幾根,原本佝偻的腰,更沉了,滿是皺紋的臉幾乎掉到了地上,腳步也似乎有千斤重一般,重重的擡起,重重的落下。
晨曦靠在爺爺的背上,難過的想,今天自己出來玩,肯定惹禍了。看爺爺奶奶傷心的樣子,她好難過。她在心裡發誓,以後再也不惹爺爺奶奶傷心了。
終于到家了,奶奶掙開爺爺的手,把晨曦抱在腿上,拍拍她身上的灰塵。問她怎麼一個人坐在地上的?晨曦如實把事情說了一遍,爺爺的臉沉下去了,心裡憤怒不已。晨曦拉着爺爺的手,小臉仰着,認真地對爺爺說:“爺爺,曦兒錯了,不該到處亂跑。爺爺奶奶放心,曦兒以後乖乖的,聽爺爺奶奶的話。”
爺爺嘴動了動,沒有說話。
奶奶抱着晨曦,哭得撕心裂肺。
晚上,當冰冷的月光透過玻璃窗,斜斜照在屋内的書桌上。晨曦睜着眼,看着天空中一閃一閃的星星。第一次問奶奶,别的小朋友都有媽媽,為什麼她沒有。
奶奶側着身,又一隻手支着那顆花白的腦袋,認真地告訴晨曦,她的媽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媽媽很愛很愛曦兒,見不得曦兒受一點委屈。因為一些事情,不得已去了天國,變成了天上的一顆星星,一直看着她,守護着她。今天媽媽肯定傷心了,因為别人惡語中傷她的孩子。
晨曦懂事的點了點頭,原來她也有媽媽,原來她媽媽也很愛她。為了愛她的媽媽,為了愛她的爺爺奶奶。曦兒一定遠離是非,好好生活,長大了好好讀書,做一個治病救人受人愛戴的好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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