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雲公主或許真心相邀,但派遣的“信使”字字暗藏譏諷,怎麼看都像故意挑事,好讓受邀者忿然而拒。
晴容自忖不過為小國公主,自幼喪母,失愛于君父,在京舉目無親;未婚夫人選連換兩回,至今未有定論,本就處境尴尬。縱容下人當面反駁貴女,沒準會落得跋扈名聲。
目下最重要是順利出嫁,為百姓帶來長久安甯,何必因小事與顔千金一般見識?
誰料,她樂意息事甯人,院外倏然傳來一清脆女嗓,接了侍女們的話鋒。
“顔姑娘此言差矣!赤月國女将女兵,上能沙場殺敵,下能安守家園,雄姿英發,豈是你我這類深閨無趣的小女子可比拟?”
晴容主仆無不錯愕,誰在幫腔?
顔風荷滿臉怒容,待看清來客,離座恭敬行禮:“嘉月公主所言極是,風荷無知淺陋,贻笑大方。”
“……至于賀若家的九公主,本非嬌花弱柳,抵京才染病,乃京城水土不養人、我方待客不周之故。”
少婦笑容秾麗,分花拂柳而近,華服拖拽出一地豔紅牡丹。
——先皇後之女,封号嘉月,姓夏,名皙,大宣國唯一嫡公主。
晴容卧病月餘無人問津,門可羅雀,今兒忽受皇族關注,料知局勢生變,當下收斂驚色,盈盈施禮。
夏皙順勢挽她胳膊,端量她時,眼底流淌喜滋滋的贊賞。
“妹子,請恕我不請自入。說是初見,早晚成一家人,咱們幹脆省下那些繞來繞去的客套。我前段時日忙婚嫁之事,沒能親來探望,今日略備薄禮,不成敬意。”
話音剛落,二十餘人挑扛着黑漆髹金的箱箱擔擔進院,古玩字畫、珠寶飾品、綢緞成衣、賞玩之物……少頃即堆滿院落一角。
這“薄禮”,半點兒不薄。
晴容來不及婉拒,隻得緻謝,請客人落座。
夏皙興緻盎然問起她近況,身子如何、衣食住行是否舒适,自始至終沒搭理顔千金。
顔風荷走又不是,留也不是,芙蓉面陪笑到抽搐,再無半分嚣張。
話題暫告一段落,夏皙喝茶吃糕點,聊起晴容的愛好:“聽說,妹子不僅擅香道,更是青川先生的關門弟子……”
顔風荷聽得“青川先生”大名,目瞪口呆。
——那可是舉世聞名的詩書畫大家!所到之處皆引發墨客畫師的頂禮膜拜!就連翰林畫院院首,亦尊其為師祖!據說此人雲遊四方,行蹤不定,居然收了赤月國小公主為徒?
晴容卻猜出,嘉月公主早聽見顔千金對她的奚落之詞,特意給她找場子,遂按捺嘴角弧度,謙遜回應:“區區微技,有辱師名。”
夏皙又道:“你得天獨厚,無須過謙。别說天下書畫同好,我太子哥哥也豔慕不已呢!他呀……未當儲君時,終日對着飛禽走獸舞弄丹青;而今奉旨監國,政務繁忙,定然技癢。天家并無‘叔嫂不通問’的規矩,來日你倆可探讨切磋。”
晴容嘴上客氣推辭,心中嘀咕:姑且不談婚約未定,與“叔嫂”二字不沾邊,太子乃國本之尊,傳聞其清冷孤傲,豈會将小小的異國公主放在眼裡?嘉月公主為了捧她,真的什麼都敢說出口啊!
顔風荷聽夏皙搬出“監國太子”名号後,額角滲汗,餘悸未消。
夏皙無視她的反應,淺淺一笑,握住晴容的手:“過兩日便是花朝節,賀若妹子若無别的事,不妨到我西郊别院小聚,白天賞紅踏青、夜裡放花神燈,閑時由醫官助你調養身體。”
晴容瞄向樂雲公主府的請柬。
兩位金枝玉葉,一方委托尚書千金傳信,另一方親自相請,同邀花朝節,同樣宣稱請大夫為她診治,卻偏偏在各自的府邸?
瞧嘉月公主對顔千金傲慢淡漠,雙方顯然非同一陣營,試探她還是耍她?
若誠心為她好,何不直接遣派名醫來行館?大費周章請她去府上,九成别有用心。
她病中消息不靈通,未知花落誰家,萬萬不可站錯隊,誤了大事!
覺察夏皙與顔風荷的眼光同時投來,晴容靈機一動,索性來個“糊塗中立”,以帕子掩口,一頓猛咳。
素帕赫然添了幾點猩紅。
侍婢們大驚,急忙攙扶、倒水、順氣。
“哎呀!是我思慮不全,”夏皙焦灼之情現于顔色,“來人呐!速去請章太醫……”
“我……無大礙,兩位公主盛情……怎能辜負?”
晴容凝脂玉肌彌着绯霞,淚水盈眶,見者生憐。
“聽我的,乖乖養好身子,雅集的事來日再定!”
“是呀!九公主請安心靜養,我這就回去,禀告樂雲公主,相信她會體諒的。”顔風荷垂眸遮掩幸災樂禍之意,火速領了下人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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