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量着眼前這個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人,小心翼翼地扯住了他的手。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明知道豐因的存在,卻肯與另一個靈魂共存。
得了他的回應,言榮一笑,對着台下吩咐道:“把人放下來,我親自來審,時候不早,你們先去休息。”
又轉過身來對着台上兩個有如銅牆鐵壁似的保镖道:“你們兩個也是,今日辛苦。籌來的款項,會一分不少地計入工會的賬目。豐小少爺感念諸位的仗義協助,相信他一定不會虧待大家!當初說好的數目,一分都不會少吧!是不是啊,阿雪?”
豐雪茫然地點了點頭。言榮并沒有和他說好什麼數目。
但他的手下們卻好像對他的話深信不疑,面懷喜色地湧出大門。也許做着造反成功的美夢,也許是發财的夢,也許這兩種夢其實是同一個。
他有些呆呆地被言榮領着走下台階,來到了傅柳姜的面前。
傅柳姜半倚在水缸旁邊,沒有掙紮,也沒有試圖逃走,靜靜地坐着,不知道是在恢複體力,還是頹喪地放棄了反抗。
言榮繞着他轉了半圈,仔仔細細地看過他的眼睛,卻發現還是什麼都看不出來。
“你很沉得住氣嘛…”嘲諷地開口。
“有人托我調查一件事。他提醒過我,你的嘴很難撬開。但在我看來,是他以前沒有用對方法!你瞧,今天兩個當事人都在!那事情不是就變得很簡單!我撬不開你的嘴,我還撬不開他的嚒?”
單手淩空一指,指尖正對着豐雪的鼻子。
“跑!”傅柳姜說了來到這裡之後的第一個字。
豐雪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明明前一刻眼前這個人還在溫柔地牽着他的手,後一刻卻能忽然變臉,一把揪住了他腦後的發絲。
嗚咽未聞,下一刻口鼻便沒入水中。
“毒是我下的,到今天,我的答案依舊如此。”言榮一開口,傅柳姜就明白了他口中所謂的“調查”意指何處。隻是沒想到豐因所委托的人,居然真的會向豐雪出手。
言榮把豐雪的頭堪堪提出水面,像一條毒舌一樣貼近他的耳朵,笑着問,“是嗎,豐雪?還記不記得四年前你是怎麼背叛你的親哥哥,下毒害他慘死?不是你,就是他,毒到底是誰下的,想好再說!眼前這個人,把罪都攬下來…你不知道,他替你承擔了多少…你還忍心繼續讓他替你扛下去嗎?我說過了,豐因會既往不咎的…可他想聽一句實話,否則,他不甘心啊…連死得不能死得瞑目,不是很可憐嗎?别隻顧着自己,有時候也睜開眼睛看看别人,嗯?”
豐雪趴在缸邊一邊喘氣一邊幹咳,他的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到如此直白的暴力,深刻領略到輕信他人的代價。對比之下才發現,杜少審對他的欺騙,實在堪稱是一種溫柔的欺騙。
“咳咳…沒有、沒有!咳…沒有人下過毒!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氣管裡嗆了水,斷斷續續地說了一句話之後,便是猛烈的幹咳。
言榮“啧”了一聲,有些無奈,又重新看向傅柳姜,“這證詞倒是對得上啊!那你怎麼不知道你下的是哪種毒?你從哪裡買的毒藥?藥鋪不會随便把那種東西賣給一個下賤的仆役。”
傅柳姜垂下眼冷淡又自然地補充:“除非錢給的夠多。”
對答十分流暢。
“不對、不對!”言榮心細如發,很快就發現了傅柳姜邏輯上的漏洞,“如果是這樣,你當年怎麼不說?你隻要說出你是在哪裡買的藥,又是花了多大一筆錢,豐因去查,來源去路就能清清楚楚。他審了你大半年,都審不出結果,隻能說明,藥不是你買的!”
說着又把豐雪摁進水裡。
傅柳姜變了臉色。
沒有人知道,潮濕陰冷的環境和倒吊的折磨已經使他的舊傷徹底複發,他現在連蜷縮手指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看着殘暴的酷刑發生在他的眼前。
那些憎恨、質疑、哀怨早已經在腐朽的傷口處沉積出暗色的斑點,他不是豐因,他不想再去追究真相。就算豐雪曾經謊話連篇、自私虛僞、心機深沉,他也不該繼續在已經死去的往事裡承受無盡的糾纏。
淩虐弱者,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沒有絲毫的正義可言。
豐雪的臉憋得青白,身上的力氣已經支撐不起他繼續站立,軟軟地倒在水缸上,不用言榮施力,自己也會向前栽倒。
隻好抓着他的頭發把他重新扯起來。
冰冷的水滴從他的額角眉梢逐次滑下,卻溫柔得像春季初雨。
“沒有…我沒有…”雖然氣若遊絲,卻一直在堅持否認。
眼角和嘴唇都洇紅了,不認罪,也不指控,隻是一味地柔軟、虛弱、又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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