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也不興這個,逢年過節胡同巷裡都有專門的戲班子,哪輪得到他去唱歌。他聲音低,平淡唱完一首倒還行,沒太多技巧。他是真不喜歡唱歌。再加上這首歌裡有點他跟他家小姑娘不可描述的記憶,他就更不願意唱了。但他一大男人,也不是扭扭捏捏那勁兒,在一片高喝聲中,接過主持人的話筒,低沉的嗓音流出來:&ldo;唱首軍歌吧。&rdo;台下,&ldo;不行,就《月亮惹的禍》!趙國說林指導這歌一聽就有故事!&rdo;&ldo;軍歌有的是機會唱!唱首流行的!&rdo;&ldo;那《小蘋果》吧。&rdo;林陸骁面無表情地說。士兵全然不給機會。&ldo;《月亮惹的禍》!&rdo;&ldo;《月亮惹的禍》!&rdo;&ldo;《月亮惹的禍》!&rdo;&ldo;……&rdo;林陸骁無奈笑,一旁領導也忍不住了,慫他:&ldo;他們那麼想聽,就唱一段兒吧,省的下回你走了他們還念叨。&rdo;&ldo;行吧。&rdo;音響裡,男人輕咳兩聲,低沉醇厚的聲音淌着。&ldo;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rdo;出來三個月。兩人時不時維持着短信聯系,直至上個星期,徹底失去了聯系,打她電話不接,短信也沒人回,畢竟是有過&ldo;前科&rdo;的女人。他當下腦子裡就想着這人時不時又跑了。本來打算下個月等這邊事情交妥後再請婚假,結果當天晚上就去領導交了婚假報告。一曲完畢。他把話筒還給主持人。趙國忽然蹦出來,&ldo;等一下!&rdo;林陸骁怔了會兒,趙國直接兩步跳上台,抓過主持人的話筒,&ldo;我說兩句。&rdo;林陸骁笑他,&ldo;你當領導發言呢!&rdo;趙國瞥他一眼,舉着話筒對台下的士兵說:&ldo;林指導來我們這兒一年多了吧,應該是最後一次參加咱這聯歡會了,有些話堆了太久,借着今晚機會,都給你說說。&rdo;趙國這話。把原本熱烈的氣氛仿佛忽然澆下一盆冷水,變得肅穆整禮。所有人都不笑了,抿着一張唇,端正坐在軍凳上。&ldo;一開始大家都挺不服他的,還有幾個不怕死的整過我們林指導,結果後來大家都被他收的服服帖帖的,我一直覺得男人最好的年紀應該是二十三四歲,張揚跋扈毫不畏懼。&rdo;趙國瞥了眼身旁站着的人,面容沉靜,一身軍裝,帥氣逼人:&ldo;後來發現,男人三十年紀才最有魅力,不管是訓練場上不苟言笑的林指導,還是私底下跟我們開玩笑逗趣的林陸骁。特别是我媽,老跟我說,你要有你那隊友一半兒沉穩,我就不用整天這麼提心吊膽的了。&rdo;林陸骁始終站在台上,嘴角勾着一抹淺笑,那氣度絲毫不局促,卻也是内心足夠強大。趙國繼續說,口氣輕松了些:&ldo;原本想跟領導說再留你幾年,結果剛得知你們林指導打了婚假的報告,你啥時候結的婚?!&rdo;台下一陣轟然。林陸骁淡笑,&ldo;領得匆忙,下次給你們帶喜糖。&rdo;士兵們又是一陣,&ldo;喜糖!&rdo;&ldo;喜糖!&rdo;&ldo;喜糖!&rdo;趙國揮手示意,像個指揮的大将軍,&ldo;安靜!結婚這事兒就揭過了,三十的人了要再不領證,我們都着急,沒事兒,下回帶嫂子來就行!今晚主要是兄弟幾個想提前給你送個别,這一别,天南地北的,加上咱這職業……&rdo;趙國忽然吸了口氣,想到也許一輩子再也不相見,喉尖哽住,胸腔仿佛堵着一口氣,一下子竟說不上來。&ldo;下一次再見真不知是猴年馬月了。&rdo;離别還沒來,卻已被離别的情緒打動。所有人情緒被他的停頓帶動了。确實,當過兵才知道兄弟感情的可貴,這都是一幫鐵骨铮铮的漢子,平時訓練插科打诨,可真到了火場上都是能為對方擋火苗的盾。林陸骁自然懂,隻是他這人情緒一向不太外露,很少失控。趙國說:&ldo;兄弟幾個送首歌給你,算是為你送行,接下去咱還得并肩作戰。&rdo;音樂前奏響起,林陸骁一聽就知道是什麼歌了‐‐當那一天來臨。&ldo;兄弟們瞞着你練了好久。&rdo;林陸骁手勾着趙國的肩,低頭緩了緩情緒。那晚,星空高照,鹿山支隊上空久久回蕩着一首高亢有力的軍歌。&ldo;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鴿哨聲伴着起床号音但是這世界并不安甯和平年代也有激蕩的風雲……年輕士兵渴望建立功勳準備好了嗎士兵兄弟們當那一天真的來臨放心吧祖國放心吧親人為了勝利我要勇敢前進……&rdo;那高亢振奮的歌聲仿佛要将一切不安定都驅逐出境,驚了樹上停歇的鳥兒,四散逃離,翠綠葉梢上挂着幾滴晶瑩的露珠,在歌聲中慢慢彙流成一灘清水。底下的軍人們還在高唱,他們笑着,他們鬧着,一遍一遍不知疲倦。……營地裡。主持人把話筒遞給林陸骁,&ldo;說兩句吧。&rdo;能說什麼呢。此刻說什麼都是多餘,表達不了他們滿腔的熱血。最後他接過話筒,目光一一掃過台下一張張熟悉堅毅的臉龐,忽而低頭笑了下。&ldo;天南地北,衆心所向,素履以往,一息尚存,戰鬥不止。&rdo;後來這話,被衆多士兵,記在心裡。甚至有人把他寫在自己的遺書上,成了他們的隊訓。加上之前的輪休,林陸骁請了七天婚假。上車之前,趙國幾個兄弟嚷嚷着要送他,被林陸骁按下來,&ldo;我又不是不回來了。&rdo;趙國嘟嚷:&ldo;你萬一在那邊被你媳婦兒勾了魂,不肯回來了,我們這幫嗷嗷待哺的新兵咋辦?&rdo;&ldo;說了年底就是年底,沒調令我能随便離隊?行了,都回去訓練去。&rdo;這才算吃了一顆定心丸。林陸骁上車之後一直給南初的手機打電話,沒一個打通。他沉着臉,把頭瞥向窗外,景色秀麗,翠綠叢叢,已無心欣賞,樹木不斷落到車窗後方,那心呐,已經飛到幾千裡之外。歸心似箭,終于體會到了。他百無聊賴地翻着手機裡跟南初的微信聊天記錄。&ldo;什麼時候回來呀……&rdo;&ldo;我房租到期了,搬進你家啦,你的床單放在哪兒?&rdo;他隔了一個星期後回:&ldo;在衣櫃最頂上,找到了沒?&rdo;小姑娘又隔天回了:&ldo;沒找到,我又買了新的,還是黑色。&rdo;&ldo;……回去告訴你東西都放在哪裡。&rdo;&ldo;好,昨天見到我小時候的偶像。&rdo;&ldo;嗯?&rdo;&ldo;小時候可喜歡他了,一個人就翻他的歌聽,他現在保養的超級好,哎……隊長,你小時候有沒有偶像啊?&rdo;小時候?小時候偶像是周恩來還是毛澤東?&ldo;應該是毛同志吧。&rdo;那邊:&ldo;……&rdo;他給她解釋:&ldo;小時候爺爺老給我和林啟說這倆人的事迹,什麼十裡長街送總理,還有當時花的錢兒上都是毛同志的頭像,就好奇找了兩人的傳記看。&rdo;後來是真喜歡上了。特别是毛澤東的詞,磅礴大氣,一攬江山。他對數字敏感,公式記得快,有些公式不用看自己都能推導,最頭疼就是背詩了,特别是情詩,早修坐在教室裡,對着那本書死盯一節課,一蓋上就腦袋一片空白。不跟大劉似的,成績一般般,情詩倒是背地溜溜兒的。唯獨能背的就是毛澤東的詞。那天倒是回得很快:&ldo;挺有志向啊隊長……&rdo;他勾唇笑笑。總共沒幾條信息,他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倒覺得每遍都新鮮。十幾個小時的車程,人剛下車,北浔的風刮來,就知道知道回到家鄉了,雖說已快步入了春季了,那風刮來還是鈍鈍的疼。林陸骁沒什麼東西,就肩上一個黑色的挎包,裡頭塞了些換洗的衣物。原本誰也沒通知,結果昨晚在火車上接到沈牧的電話,知道他今天要回來,早早就在門口接他了。門口停着輛黑色的越野,沖他猛按了兩下喇叭。林陸骁過去,把包丢後座,人鑽進副駕駛,抖了抖外頭的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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