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往秋露家的路上,秋露開着燈,看完了《獻給阿爾吉侬的花束》的最後幾頁。他從中控台上抽了一張抽紙,擦了擦鼻涕和眼淚。
繁錦看一眼路,前面沒車,然後迅速轉過頭看了眼秋露,他用溫柔寬厚的手掌摸了摸秋露的腦袋。
“怎麼哭了?”
秋露擤了下鼻涕,然後說:“當我看到錯别字再次出現的時候,突然就忍不住了?”
“錯别字?”
秋露“嗯”了一聲,然後清了清嗓子說道:“這本書全文都是查理自己記錄的進步報告,前面他還是笨蛋查理的時候,滿篇都是錯别字,後來他接受了手術,變成了天才查理,文中出現了非常多晦澀難懂的話題和論述,再到後來,他開始自己研究他作為志願者參與到項目,阿爾吉侬出現了退化,變得狂躁,所以他知道他有一天也會那樣,他自己做了決定要去沃倫之家,就是一個專門接受低智人群的福利機構。他做研究得出的結論是這項手術最終會失敗。阿爾吉侬死了,他沒讓研究院把它放進焚燒爐,同時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退化,他開始遠離所有熟知他的人,他給教授的最後交待,就是替他去給阿爾吉侬獻上一束花。”
繁錦又摸了摸秋露的腦袋。
“我的貓心真好,對着虛構的人物都有這麼大的善念。”
秋露抿嘴笑了笑,“繁錦,你真好。有時候被别人看到我這樣,免不了要嘲笑我,說我矯情。但你總是在肯定我,稱贊我。”
繁錦牽起了秋露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了一個吻。
“我其實小時候挺喜歡看文學着作的,但是我媽媽不讓,說是浪費時間。我記得我上初一的時候,借了我們班同學的一本小說回來,我是在我上我媽媽睡了之後,偷偷在被窩裡看的,後來被我媽發現了,把人家的書撕了,還找到了我們學校去,說再讓她發現誰借這種談戀愛的小說給我她就去找他們的家長。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看過文學小說。”
秋露皺了皺眉,問道:“你同學借給你什麼小說?”
繁錦無奈地歎了口氣,“《紅樓夢》。”
秋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紅樓夢》不是語文的必讀書目嗎?”
繁錦點了點頭,無奈地解釋道:“但是在我媽眼裡,那就是教青少年談戀愛的低俗讀物。”
秋露抿了抿嘴,“我都不知道該羨慕你,還是慶幸自己沒有生在你們家了。”
繁錦帶着些淡淡地憂傷,“我也不是生在那個家,是被抱養的。我也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為什麼不要我了?但他們的經濟條件肯定是沒有我的養父母家的好吧。”
秋露回握了繁錦的手,跟他十指交叉。
“繁錦,你會好奇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怎麼樣的嗎?”
繁錦肯定地點了點頭,“會啊,也不是要幹什麼,就想知道他們當初為什麼不要我。”
秋露在繁錦的手背上落下一個吻,“繁錦,《獻給阿爾吉侬的花束》裡最觸動我的一點是查理說他沒辦法痛恨抛棄他的父親,因為即使在他是笨蛋查理的時候,他也把他當人看。而當他變成天才查理,受衆人追捧的時候,他卻說他痛恨那裡,痛恨教授總說是他讓他變成了真正的人,但他并不認為他是教授創造的,他說他們嘲笑弱智者,因為他們不了解對方也是人類。他們不能體會,在他接受手術之前就已經是個人了。所以,繁錦,無論你的親生父母是誰,他們為什麼不要你,抑或是你的養父母是誰,他們有怎樣的财富或缺陷,這些都不是你之所以為你的基礎。我一直覺得一個人之所以是這個人,是因為選擇。他選擇做一個怎麼樣的人,他就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繁錦贊同秋露的觀點,他也跟他說出了自己最心底的想法:“我的貓,我知道我說這個話,可能會顯得我忘恩負義,但其實跟我媽媽生活在一起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我時常在想,如果我的親生父母沒有抛棄我,就算我們家生活拮據,那可能我會比現在更快樂吧。”
秋露笑着搖了搖頭,“繁錦,好的生活永遠都在别處。你沒有被錢難住過,所以你覺得沒錢也沒關系,但如果你生活在一個極度貧困的家庭,吃不飽,穿不暖,父母奔波勞碌,也是會把所有的怨氣撒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的。那個時候,你就會想,如果我能生活在一個有錢的家庭裡就好了,就算父母嚴苛,時差打罵,那也沒關系,至少不會餓肚子。”
繁錦低聲重複着秋露剛說過的話,“好的生活永遠在别處。我的貓,你也會羨慕别人的生活嗎?”
“當然會啊,尤其是在我的鞋已經破了一個很大的洞了,但家裡的錢有更重要的用途,不能拿來給我買新鞋的時候。你知道嗎,我小時候都不敢去别人家做客。因為我的襪子上永遠都有洞。”
繁錦捏了捏秋露的手。
秋露笑着說:“我小時候其實自尊心還挺強的,因為這樣的事也怨恨過我的父母,但是我的父母其實對我非常疼愛。你敢信嗎?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挨過打。不是因為我乖,是因為我的父母總覺得虧欠我,我沒上過幼兒園,我是在農村跟着奶奶長大的。我爸媽都要上班,如果想把我帶在身邊就必須得請保姆,可是我爸爸想把請保姆的錢省下來去補貼他的家庭。”
繁錦摸了摸秋露的腦袋。
秋露接着說道:“雖然比起你的家庭,我們家很窮,但是我爸爸是我們家第一個實現階層跨越的人,我爺爺奶奶都是農民,我家所有的親戚也都是靠種地過活,我爸爸是第一個靠腦力勞動掙錢的。繁錦,我不是想說你無病呻吟,但你要知道,我小時候的那些玩伴,大部分都沒念完初中就去打工了。雖然我讀的學校不是什麼好學校,但我也算接受了高等教育了。你不是無病呻吟,但也确實有人依舊掙紮在溫飽線上。無論好壞,我們應該感恩當下的生活,我們國家治安穩定,沒有戰亂,沒有純粹好的生活,各人有各人的不如意。”
這是繁錦知道自己的身世以來,第一次被安慰。他的秋老師細膩又敏感,他的秋老師那麼自卑,卻願意揭開自己的傷疤來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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