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愚是賀革的家人,從小接觸過不少士族子弟,剛開始他提出請馬文才走側門入學館時心中還惴惴不安,擔心這位養尊處優的公子認為這個提議是折辱了他,從而憤而拒絕,沒想到他卻很是自然地同意了他的建議,并且命令家中的家仆随從在山門外靜候,隻帶着一個書童就跟着他從側門進了學館。因為馬文才會考慮家主的為難,護主忠心的若愚一開始就對這位士族公子有了極好的印象,愛屋及烏之下,也希望自家主人能夠重視他。等若愚跟着自家主人進了廳堂,還在門口,就已經看見那位馬家郎正姿态放松地坐在案後讀着一本《淮南子》的身影。這《淮南子》還是上次館主來了客人随手放在案後的,不知怎麼就被這位少年拾起讀了起來。見到他在放松地讀書,若愚就知道館主對這位郎君人中之才聽到賀革誇獎自己乃是“人中之才”,馬文才就知道自己的言行總算是沒出什麼差錯。和大部分輕視五館的士族子弟不一樣,馬文才雖然也覺得五館的教授比不上國子學,但五館之中被任命的館主,無一不是皇帝和天下士族公認的博學之士,有些更是教授過天子學問的先生,即便如今會稽學館的館主并不是以前名動天下的大儒賀玚,但其子賀革精通三《禮》,一出仕就曾是太學博士,連晉安王都曾是他的學生,馬文才當然不會驕傲到覺得自己來五館求學是“屈尊纡貴”。事實上,他來會稽學館也根本不是為了什麼求學或天子門生的名位。早一兩年,他就明白自己有今年入館就讀的時候,所以為了今日,他在家早就調查過許久,從賀革的喜好習慣,到賀革身邊的心腹仆從,再到他的行事風格,都打探的清清楚楚。就如他知道賀革不喜歡傲慢張揚之人,于是便在山腳下命令家仆靜候;他熟悉賀玚乃至賀革的字迹,所以他一入廳堂,便看出這《淮南子》的手抄本是老館主賀玚的手迹,自然恭敬地閱讀直到賀革到來。至于如此小心地放好那本《淮南子》,除了他本來就愛惜書籍,大多還是因為這是賀革父親的遺物,不敢露出一點點怠慢之意的緣故。馬文才為入學謀劃已久,卻沒想到今年年初陛下卻突然下诏弄出什麼“天子門生”一事。原本的他想要表現出的是“求賢”的目的,因為那是很容易赢得好感的。可诏書一下,如今的他卻很容易被人誤解成是“求名”、“求官”,為了不讓賀革先入為主地認為他是沽名釣譽之人,他又要重新謀劃一番。馬文才當然不擔心賀革不會留他,無論是他的出身,還是兩家的交情,賀革都沒有拒絕他入學的理由,但他天性中有些追求完美,為了達到自己心目中的目的,他必須要給這位賀館主留下最好的印象,才能在日後徐徐圖之。現在目的已成,馬文才心裡也就為之一松,露出少年人應有的羞澀之态來。“那是中正大人的謬贊,賀伯父也如此說,實在讓人慚愧。”“中正是不會随便妄言的,你幼年之時便得到如此的褒獎,難得的是還如此不驕不躁,馬太守的家教甚是出衆。”賀革呵呵笑着,親切地讓馬文才入座。“人中之才”并非一句随便的誇獎。馬文才的父親三十多歲上才有了唯一的兒子,又是正妻魏氏所出的嫡子,加之他出生後身體也并不強壯,馬家上下對這孩子自然是寶貴萬分。馬文才年幼時家人甚至不敢為之起名,怕有小鬼拘去,隻喚小名“念兒”。直到有一年,馬文才的祖父,任着東海太守的馬鈞曾抱着尚是孩童馬念兒赴一次内宴,恰逢新帝之後剛剛上任的揚州中正也在席上,這位中正見馬念兒長得可愛,又和自家孫子年紀相仿,便抱來逗弄了幾句。誰料年幼的念兒對着這位長者應對自如,既無兒童被逗弄後的不知所措,又口齒伶俐邏輯清晰,頓時引起衆人啧啧稱奇。這位中正也不知是真喜歡馬念兒的聰慧,還是酒酣耳熱,居然當場評價年幼的馬念兒将來是“人中之才”,要給他賜名“馬人才”。“中正”的官職是為了區别人物,定立九品而設,以此作為吏部選官的重要依據,到了劉宋時期,中正品第已經變成例行公事,但吏部選官依舊還是以中正品第作為基礎,到了梁朝也是一樣。所以中正不但地位尊貴,而且往往是朝廷二品以上高門大員擔任。當時的揚州中正張稷,若不是因為新皇登基需要選拔地方上的人才支持,不見得會參加這種級别的宴會,無論他因為什麼原因要給馬文才賜名,都沒有人能夠拒絕。這是一種極高的殊榮,拒絕也是為自己招禍的行為。官職僅為東海太守的馬鈞當然無法拒絕“馬人才”這個名字,但這名字要真起了出來,這孩子日後就要處處遭忌。馬家幾代謹慎,馬鈞便以這名字“褒譽太過,恐傷其壽”為理由,備下重禮求着揚州中正為孫子将名字改成了“文才”,于是馬念兒從此便成了“馬文才”。“人中之才”成為一時美談,可那時候馬文才畢竟年紀還太小,沒有造成多大的影響,隻有家中故交親眷拿來不時誇獎一番。馬家隻是次等士族,馬骅也好,馬鈞也好,一生立足于“穩”,雖然也希望子孫成才,卻不願兒孫的名聲淩越于王、蕭子弟之上為自家招禍。好在馬文才雖然從小早慧,卻一直少年老成,行事沉穩不似孩童,并沒有因為年幼時候中正在酒席上的一句誇贊之言而飄飄然忘乎所以然,是以“人中之才”的名聲并沒有給他帶來什麼負面作用,倒成了他最好的保護傘。掩飾他從小不似尋常幼童的保護傘。在家人的眼裡,他們家的“念兒”是生來就不同凡響的。從兩三歲起,他便能過目不忘,學起字來的速度遠超一般兒童。在很多小孩還在想着怎麼偷懶玩耍的時候,他已經開始跟着祖父學習《五經》和《書經》,更是在極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習“書”之一道,坐在案後練習書法,常常一坐就是半天。才華出衆并不少見,難得是天賦異禀還能沉下心。正因為他表現出好學恒心的一面,馬骅才會對這個長孫愛不釋手,哪怕是處理公事都帶在身邊,更有了後來中正評價的那一幕。得到評價後,大約是為了襯得起這句評價,馬文才更是敏而好學,從小便在族中乃至吳興郡的同輩之中出類拔萃,隻是為了怕他驕而忘學,家中不許外傳他的名聲。但名聲這東西是拘不住的,教導馬文才的先生大多是大儒,師者互通,漸漸的,便連會稽郡和吳郡的先生們都有了些耳聞。這樣的少年,即便門第不高,隻是次等士族,但畢竟三代為官,想要入國子學也不算麻煩,誰又想他會來會稽學館呢?不過想想年初天子下的那道诏谕,再想想外面由士族子弟和寒門學子組成的“人龍”,賀革心中似乎明白了點什麼,笑着揶揄一向謹慎的馬家也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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