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不明白這人何出此言。未幾,卻見他直直地伸手過來,臉上一涼,原來是拂去了沾在她面上的雨水。阿九幾不可察地皺眉,再看一衆宮人,個個低眉斂目,面上沒有半分地異樣,仿佛都不曾瞧見方才那幕似的。她心頭暗自生惱,卻又不敢表露,隻好低聲說了句:&ldo;多謝大人。&rdo;他瞥一眼她微擰的眉,眼底一抹寒色一晃而逝,旋即恢複如常。收回手站定,琵琶袖朝前一指,漠然道:&ldo;殿下先行。&rdo;阿九扯了扯唇,也不再多言,徑自朝裡頭走。身後的腳步聲沉穩有力,是他跟在後頭緩緩而行,微微一個側目便能觑見那曳撒的下擺,往前穿過影壁便看見坤甯宮的正殿,胸腔裡頭霎時雷震,她深吸一口氣定定神,又聽謝景臣在耳畔壓低了聲音道:&ldo;在殿外等着。&rdo;她腳下的步子一頓,那人已經提了曳撒入了殿門,徒留她隻身等在外頭。大殿正中是一樽景泰藍三足象牙暖鼎,楠木嵌螺钿雲腿桌上擺着一株巨大的血珊瑚,妖異的色澤奪目鮮豔。謝景臣的眸光從珊瑚枝上流轉而過,複又望向殿中上首,當今聖上同葛太後分坐左右,下首依次坐着兩位錦衣華服的婦人,氣質雍容美麗非常,三十上下,正是岑皇後同欣和帝姬的生母良妃,欣榮立在皇後身旁,幾人見他進來,紛紛投目看過去。他垂了眼簾上前滿行一禮,托了雙手恭恭敬敬給幾人見禮。皇帝的臉色有些疲乏,見了他似乎精神一震,在官帽椅裡坐直了身子看他,急切道:&ldo;聽說愛卿尋得了帝姬?&rdo;他應聲是,良妃聞言大喜過望,從椅子上站起來朝他走近幾步,追問道:&ldo;那帝姬目下在何處?相爺不是說要帶帝姬入宮麼?快讓她進來……&rdo;岑皇後面色不悅,冷聲打斷道:&ldo;這麼多年都等過來了,妹妹還急于這一時麼?&rdo;良妃思女心切,可皇後不同,她高居坤極,多年來執掌後宮,苦樂參半,曆練出端莊持重的性子,自有一份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氣度。更何況良妃得寵多年,早已是皇後的眼中釘肉中刺,良妃膝下原就有一子,若再尋回了女兒,豈不是要騎到她頭上去!岑婉面上勾起一絲笑容,望向太後同皇帝,沉聲道:&ldo;大家,老祖宗,帝姬流落宮外十五年,臣妾以為,不如先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個清楚明白,再見也不遲。&rdo;皇帝颔首,食指點着紅木桌道:&ldo;皇後說得在理。&rdo;說罷轉眼看向謝景臣,問道:&ldo;愛卿在何處尋得帝姬?&rdo;謝景臣眉頭深鎖,語調沉重道:&ldo;回大家,臣多番打探,方知當年帝姬順護城河而下,是被一浣衣婦人所救。那婦人後來帶着帝姬回到家鄉淮南,五年前淮南溧陽鬧澇災,婦人染了瘟疫,帝姬跟着逃難的同鄉人到了京都……&rdo;他說着稍稍一頓,感歎道:&ldo;或許天意如此,五年前帝姬走投無路流落街頭,竟讓臣府上的下人買回做了丫鬟‐‐臣罪該萬死,請大家恕罪!&rdo;何其悲怆的一個故事,果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良妃聽到此處早已是泣不成聲,拿絹帕不住地掖眼角,抽噎道:&ldo;帝姬……我的欣和竟如此可憐……&rdo;皇帝那頭沉默良久,為人父母者,聞聽女兒這些年來是這麼個境遇,心頭自然不好受。高程熹的神色極是凝重,好半晌才歎出一口氣,捏着眉心擺手道:&ldo;愛卿不必自責,你替朕尋得了帝姬,何罪之有?平身吧。&rdo;謝景臣應個是,這才直起身來。能令所有人都信以為真的故事,才是好故事。葛太後心頭暗道謝景臣到底是謝景臣,輕而易舉便捏住了人的七寸。這樣一個身世可憐境遇凄慘的故事,流落在宮外多年的帝姬,飽受世間艱辛,還不令皇帝同良妃心疼到骨子裡去。太後裝模作樣地揩了揩淚花兒,側目看皇帝,說:&ldo;大家,事情也差不多都抖清了,讓那孩子進來吧。&rdo;高程熹颔首,朝一旁的内官遞個眼色,蘇長貴因吊長了嗓門兒道:&ldo;傳‐‐&rdo;未幾,一個素色裙裝的少女從殿外款款入内,細瘦的身條,明媚纖白,端的是清豔無方。欣榮一眼看過去不禁駭然一驚,沖口而出道:&ldo;竟然是她?&rdo;宣帝哦了一聲,轉過頭去看欣榮,道:&ldo;帝姬見過這丫頭?&rdo;欣榮嗯了一聲點點頭,&ldo;皇父,女兒曾在謝大人府上見過她,她确實是相爺府上的一個丫鬟。&rdo;此言一出,衆人的疑慮霎時也消了大半,良妃哪裡還按捺得住,滿目震驚地走過去,一步一頓,似乎不敢相信,試探道:&ldo;……你是欣和?&rdo;阿九眸光微閃,暗自猜測這婦人是欣和帝姬的母妃。入宮前謝景臣便曾叮囑她,見到良妃後,務必對其施以媚術。冒充帝姬入宮,要以假亂真,最難過的便是良妃這一關。母女連心,是真是假良妃自然不會毫無所覺。她張了張唇正欲開口,卻聽岑皇後沉聲道:&ldo;良妃妹妹先别急着母女相認。&rdo;說完轉頭看高程熹,道:&ldo;大家,皇室血脈事關重大,臣妾倒不是懷疑謝丞相辦事不力,隻是無憑無據,若是出了什麼差池誰也擔待不起。&rdo;皇帝鎖眉,&ldo;皇後有何高見?&rdo;&ldo;當年替欣和帝姬接生的嬷嬷有四位,其中的秦嬷嬷如今正在臣妾宮中當差,&rdo;皇後微微一笑,&ldo;臣妾曾聽秦嬷嬷說起過,帝姬的左肩有一粒朱砂痣,是與不是,讓秦嬷嬷來一看便知。&rdo;&ldo;……&rdo;皇帝略思索,&ldo;也好,依皇後說的辦。&rdo;阿九心頭一沉‐‐難怪當日謝景臣會在她肩上刺一粒朱砂,原來如此。轉念又覺得古怪,照理說,欣和帝姬肩頭有朱砂痣,這樣的秘事恐怕隻有當年接生的幾個嬷嬷才清楚,他一個外臣,如何得知?不多時,坤甯宮的秦嬷嬷便被傳入了殿中,幾個宮女一道簇擁着阿九入了偏殿,脫衣驗明真假。少頃,秦嬷嬷領着阿九從偏殿中走了出來,她朝座上的幾位尊主福身,道:&ldo;萬歲爺,這姑娘的左肩頭,确有朱砂痣。&rdo;聽了這話,皇後的面色登時變得極為難看,謝景臣面上緩緩勾起一絲笑,斂眸上前朝皇後揖手,沉聲道:&ldo;世間有朱砂痣的人數不勝數,娘娘若還心存疑慮,臣還有一個法子。&rdo;&ldo;……&rdo;岑婉擡起眸子看他,眼色不善,&ldo;哦?大人不妨說來聽聽。&rdo;他唇畔的笑容清淺淡麗,曼聲道:&ldo;欣和帝姬同欣榮帝姬乃親姐妹,将兩位帝姬的獻血滴入水中,血濃于水,是否相溶,不妨一試。&rdo;阿九驚詫地瞪大了眼‐‐血濃于水,這人不是瘋了吧!那一刻阿她幾乎要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側目朝謝景臣看,他立在殿中,挺拔的身形巍峨如嶽,眉目間一派的清正仿若山風,俨然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架勢。皇後沒料到他會如此坦蕩無畏,眸中掠過絲錯愕,一時語塞,隻轉過頭上下打量阿九,那眼神,簡直恨不能在她身上鑽出個窟窿眼兒來。高程熹點了點官帽椅的手把,緩慢地颔首說:&ldo;這倒是個好法子,既然皇後尚有疑慮,不如就依謝愛卿所言,讓兩個丫頭滴血認親,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rdo;說完朝蘇長貴拂手,施派道:&ldo;取清水和銀針來。&rdo;蘇公公應是,因旋身下去準備東西。既然皇帝都開了尊口,自然沒人再敢置喙。且不論高程熹是否昏庸,一頂通天冠便是絕對的皇權,至高無上。皇後兩道蛾眉越鎖越深,張了張口,卻是欲言又止。岑婉同宣帝感情原就算不得深厚,當年的苦楚至今回想都記憶猶新。一個不得聖心的皇後,能有如今的局面全靠了女兒欣榮,這個節骨眼兒上,自然一切都得順着皇帝的心意,輕易絕不能觸怒,畢竟誰都不願意再過生不如死的日子。她略思索,伸手将一旁的帝姬拉過來,柔聲道:&ldo;照你皇父的意思去做。&rdo;欣榮颔首,小臉上展顔一笑,純真明豔:&ldo;隻是拿針紮下手指,母後不必這麼緊張,隻權當被螞蟻叮了口,沒什麼大不了的嘛。&rdo;阿九隻覺得背脊都在發麻,血濃于水,可她壓根兒就不是欣和,怎麼能同正根正枝的皇室血脈滴血認親呢!胸腔裡擂鼓似的,掌心裡滑滑膩膩的盡是汗,然而她不敢露出馬腳,隻挺直了脊梁骨低眉斂目,神色從容淡然。俄而,蘇長貴已經捧着紫檀木雕花托案回了殿,她側目一觑,果然,上頭端端正正擺着一個青花瓷碗,盛清水,澄澈見底,邊兒上卧着兩枚銀針,幽芒凄厲森冷,似能晃痛人眼。蘇公公貓着腰将東西呈到皇帝眼前,壓低了嗓子試探道:&ldo;大家,清水同銀針都取來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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