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夠新鮮的,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操心,應了那句老話,皇帝不急太監急。帝姬敷衍得很明顯,就連金玉都一眼就瞧出來了。她癟起嘴心頭狐疑,上前幾步圍着阿九轉個圈兒,半眯起眼,撫着下巴道:&ldo;殿下,自打花燈節過後你就總發呆,我看你還是如實說了吧,是不是對謝大人春心萌動了?&rdo;她唬了一跳,心頭有些發虛,刻意闆起臉道:&ldo;你閑得發慌還是怎麼,老跟我打聽這些東西,我看你才春心萌動!&rdo;金玉對她的訓斥充耳不聞,大搖大擺走過去,彎下腰細細端詳她的臉。阿九被看得不自在,伸出雙手覆上兩頰,蹙眉惴惴道:&ldo;幹嘛這樣看着我?&rdo;&ldo;眼神飄忽目光閃爍,說對謝大人沒意思,你騙誰呢?&rdo;金玉搬來個杌子,挨着她旁邊兒坐下來,搖着她的手臂興沖沖道:&ldo;花燈會好玩兒麼?我都好幾年沒逛過花燈會了,殿下快給我講講嘛。&rdo;阿九歪着腦袋認真回憶了會兒,終于沉聲道:&ldo;很熱鬧,到處都是戴着傩面具的人,大街小巷張燈結彩的,有很多人去河邊放荷花燈,還有焰火……差不多就這樣吧。&rdo;金玉大失所望,啊了一聲道:&ldo;這就沒了嗎?怎麼和我當初見識的不一樣,沒有看見演雜耍的麼?會吐火的那種?還有踩高跷的,幾丈高呢!&rdo;這回倒是阿九啊了一聲,訝然道:&ldo;還有人會吐火啊?&rdo;說着稍頓,複又唉聲歎氣道,&ldo;大人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我們沒怎麼在市集上逛……&rdo;那丫頭琢磨了老半天,終于憋出一番話來,挑着眉道:&ldo;分明說是看花燈會,結果卻沒在市集上逛?我看哪,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是想找個機會和殿下你單獨相處吧!&rdo;阿九張口正要說話,外頭卻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有幾分慌張無措的意味。心頭隐隐升起股不祥的預感,她沉下臉,眼風一掃朝金玉打個眼色,那丫頭心領神會,立時從杌子上站起來,低眉垂首端立到一旁。門上珠簾一挑,于穆匆匆而來,風風火火慌慌忙忙。入殿時腳步不穩,砰的一聲撞倒了殿中的金絲琺琅爐,祛暑的冰塊散了一地,在猩紅的毯子上化成水,晃眼望去就像是血漬。于公公喊一聲殿下,嗓門帶顫音,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汗水順着腦門兒往下落。忘記花燈會,忘記那真假參半的一夜,阿九面無表情,又成了碎華軒中高高在上的欣和帝姬。于穆是司禮監才分到碎華軒中的掌事太監,在宮中多年,也是見慣了風浪的人物,鮮少有這樣慌張失态的時候。她從圈椅上站起來,上前幾步凜眸道:&ldo;于公公,什麼事這樣驚慌?&rdo;于穆狠狠叩了個頭,額貼着地道:&ldo;殿下,大事不好了!起先老祖宗在英華殿禮佛,不知怎麼就暈過去了!目下情形不大好,殿下還是趕緊去慈甯宮看看吧!&rdo;阿九面色大變,也不問許多,轉頭吩咐金玉道,&ldo;備辇,即刻便随我去慈甯宮。&rdo;葛太後暈倒在英華殿,無疑是晴天一道霹靂,将紫禁城上下都給劈得頭昏眼花。太醫院裡炸開了鍋,當值的不當值的,全都腳下生風往慈甯宮趕。英華殿的大德們也拉開了陣仗誦經祈福,敲木魚同念經的聲音相交織,大如驚雷,一直綿延上九重天。内廷大亂,駕轅的太監似乎也失了分寸,禦辇在宮道上颠颠簸簸。阿九埋着頭細細思忖着,愈想愈覺得事情蹊跷,面色也越發凝重,望向钰淺道:&ldo;好端端的,老祖宗怎麼會暈倒在英華殿?左右都是死人麼,知道太後身子不适,還讓她去禮佛?&rdo;钰淺便說:&ldo;老祖宗向來身子健朗,誰料到會出這樣的事?不過殿下也不要多心,太後年歲已長,難免有些小病小痛。&rdo;話這麼說沒錯,可阿九還是覺得不對勁。她是個警惕的人,經曆了太多陰謀陽謀,所以變得格外敏感。之前皇後發難,突如其來,究竟是不是受人指使還未可知。若真有背後主謀,那麼十有八|九就是太後。現今又鬧出這麼件事,難免教人生疑。她略沉吟,試探道:&ldo;這麼大的事,可知會了謝丞相?&rdo;&ldo;并沒有,聽說是老祖宗的意思,不願驚動朝中臣工……&rdo;話說了一半兒卻沒了下文,钰淺驚愕地瞪大眼,怔怔地望着阿九。她挑眉道:&ldo;你也看出端倪了?&rdo;钰淺的面上驚疑同惶恐相交織,四下看一眼,複壓低了嗓子道,&ldo;殿下是覺得老祖宗她……不會吧……&rdo;&ldo;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無論如何,凡事多長個心眼兒總不是壞事。&rdo;阿九唇角挑起個寡淡的笑意,扶了扶發髻,伸手撩開窗簾子,探首一望,将好瞧見小李子貓着腰跑在邊兒上,因沉聲說:&ldo;快出宮去請丞相,就說宮中出了大事,我請他來。切記勿驚動旁人!&rdo;小李子端詳她臉色,當即應聲是,掉頭便朝神武門那方跑去了。烏壓壓的黑雲從南邊兒翻湧過來,将一切的祥瑞之兆掩得嚴嚴實實。金烏消失得無影無蹤,唯有妖風忽起,吹得幾株老樹東搖西擺。禦辇落地,她換上副心急如焚的神色,提起裙擺便往院門裡跑。一路有宮人行禮,她也無瑕顧及,橫沖直撞進了寝殿。擡眼望,一屋子全是人,太醫們圍在床前忙着施針,太後躺在繡床上,緊閉着眼,面色蒼白,果然病得不輕。皇帝立在殿中央,手一揚狠狠排在花梨桌上,怒道:&ldo;一幫子不中用的東西,老祖宗若是有半點差池,全都給朕做成人彘!&rdo;這陣仗教人心驚,阿九定定神,顫聲喊了個老祖宗,側目看皇帝,眼圈兒霎時便紅了,福身道:&ldo;皇父,老祖宗她怎麼樣了?&rdo;說着就開始抽泣,拿手巾揩着鼻子痛聲道:&ldo;前些天還是好人一個,怎麼說病就病了呢……&rdo;正說着,裡間一位醫正出來回話,跪伏在地上瑟瑟道:&ldo;回大家,老祖宗症候蹊跷,臣等辨别多時,隻怕不是害了急症,而是……&rdo;吞吞吐吐最讓人心焦,皇帝狠狠一腳揣在那醫正的肩頭上,厲聲道:&ldo;是什麼?但凡有一個字不盡不實,朕即刻下旨誅你九族!&rdo;那太醫被踢得跌坐在地上,連忙又爬起來跪好,顫顫巍巍道:&ldo;大家,老祖宗今日用了些什麼,能否将吃食茶果全都呈上來,臣要逐一檢驗……&rdo;話說到這份兒上,便是傻子也能聽出弦外之音了。皇帝勃然大怒,揚手将桌上的茶盅砸得粉碎,怒不可遏道:&ldo;将慈甯宮中一切能入口的東西都給朕拿過來,老祖宗是朕的母後,敢對太後下毒,反了不成!&rdo;☆、54|413肚家皇帝龍顔大怒,慈甯宮上下早吓傻了。無人敢怠慢,秦嬷嬷欠了身子道聲是,跌跌撞撞去外間張羅。然而去而複返隻在眨眼之間,不消片刻她便又回來了,身後還領着一衆手捧托案的宮人,上頭的盛放各色的糕點同茶果,琳琅滿目。這手腳麻利的,簡直就像預演了多次。阿九垂着眸子微微擰眉,眼風睨向立在身旁的钰淺,卻見那丫頭的面色也不比自己好看多少,兩手對叉在一起絞衣擺,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眸光看過來,将好同她四目相對。兩副玲珑心腸,不必多言也能心照不宣,兩人眼神上一番往來,很快便又錯了開去。侍立的内監奉上了銀針,殿中諸人紛紛打眼看,隻見曲太醫神色凝重地掖起袖子,将銀針依次探入每樣糕點中去。心口緊到了嗓子眼兒,衆人連大氣也不敢出,屏息凝神,目光死死望着針尖,起起複落落,從始至終都沒有什麼變化。裡間醫正們還在忙碌,曲太醫詫異地睜大眼,慌張道:&ldo;怎麼會……銀針并未變色,這是怎麼回事?&rdo;殿中嘩然,阿九的眉頭卻越皺越緊,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一來二回地消磨了這麼久,皇帝的耐心早被耗光了,拍着桌子罵道:&ldo;知道太後是中毒,卻連是怎麼中毒的都查不出!慈甯宮巴掌大的地方,毒憑空而來,大白天的活見鬼了麼?一幫子庸醫誤國誤民,朕養着你們有什麼用!&rdo;話裡話外殺機畢露,曲正心頭惶惶的,彎了雙膝跪下去,口裡連呼死罪,腦門兒磕地磕得震天響,帶着哭腔道:&ldo;沒能伺候好老祖宗,微臣罪該萬死,隻懇請大家恩準臣查明毒從何來,待救醒了太後再殺微臣也不遲!大家開恩、開恩哪!&rdo;人在氣頭上都會放狠話,太醫院上下統共數十人,天子氣歸氣,真要下旨将一幫子太醫都殺了還是不現實。高程熹其實是個怪異的皇帝,沒有治國平天下的雄才偉略,卻向來以&ldo;仁明之君&rdo;自居,工于書畫,醉心風月。這樣的人注定不是稱職的帝王,反倒适合當個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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