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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頁(第1頁)

他唇畔的笑容忽然有些苦澀,右手緊緊握着她,仿佛她是流水似的夢,稍不留神就會從指縫間滑走。四周爆竹連天,他側過頭,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這身嫁衣很漂亮,分明是為謝木清準備的,穿在她身上卻美得動人心魄,看一眼便教人永生難忘。前頭擺了馬鞍和火盆,他牽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格外緩慢,仿佛能一路走到天荒地老。阿九垂着眸子,從蓋頭的下沿能看到他腰間晃動的玉墜,墨綠的色澤,細碎的流光流轉其上,無比地耀眼璀璨。右手被他握着,由于太用力,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掌心沁出了一層薄汗。心中忽然觸動,似乎是一種苦盡甘來的喜悅,她濕了眼眶反握他。很緊張吧,真是個口是心非又嘴硬的男人!唱禮的太監頌着吉利話将新人們迎入正殿,他牽着他拜天地,拜皇帝太後,接着便聽那太監吊着嗓子道:&ldo;夫妻交拜‐‐&rdo;化不開的悲涼從他眼底流出來,擡眼去看,她卻蒙着蓋頭絲毫無所覺,朝他躬身拜了下去。眼前盡是豔麗奪目的紅潮,滿堂賓客喜笑顔開,衆目睽睽下,兩位新人弓腰對拜,然而公主直起身時似乎被什麼絆了一跤,身子不受控制地朝一旁崴下去……阿九始料未及,口裡溢出一聲低呼,然而下一瞬他的手托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穩穩當當地扶住了。她悄然舒一口氣,連忙伸手整理覆着頭面的蓋頭,他一臉緊張地湊過來,薄唇貼向她的耳廓,急切道:&ldo;摔着沒?&rdo;她搖頭說沒有,拍着他的手背寬慰道:&ldo;你别擔心,沒事沒事。&rdo;上座皇帝撫着下巴一笑,轉頭看太後道:&ldo;老祖宗替謝愛卿賜婚,朕原還擔心他與公主不和,如今看來,公主丞相鸾鳳和鳴,倒是朕多慮了。&rdo;葛太後今日心情上佳,聽皇帝這麼說,唇角緩緩勾起一絲笑容來。她撚起茶盅蓋拂水中的茶沫兒,和聲緩慢道:&ldo;丞相憂國憂民,為大涼社稷鞠躬盡瘁,哀家賜婚公主與他,也是念及丞相多年來勞苦功高麼。&rdo;目光微側望向一對新人,揚手道,&ldo;禮成了,送公主回去休息。&rdo;幾個立侍的嬷嬷躬身應是,上前扶着阿九的手送進新房去了。照着大涼的婚俗,新人拜堂之後有冗長的夜宴,向來冷清寂寥的相府一改常态,張燈結彩華彩奕奕。月色如霜,在樹影荷塘裡傾斜流轉。一日嘈雜不休,賓客盡歡散去,居然顯出幾分難言的寂寥來。阿九早累得腰酸背疼,強自正襟危坐了半天,終于還是撐不住了,隻好清了清嗓子道:&ldo;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清靜清靜。&rdo;屋子裡嬷嬷丫鬟相視一眼,面上紛紛顯出幾分為難的神色來。公主大婚的日子裡,若是出了岔子誰擔待得起呢?其中一個忖了忖,朝公主道,&ldo;殿下,奴婢們出去了,萬一有賊人可怎麼好?&rdo;阿九的聲音沉下來,哂道:&ldo;相府守衛森嚴不輸大内,你說會有賊人,豈不是說丞相府上的人不中用?&rdo;那嬷嬷唬了一跳,連忙擺着手直道不敢,&ldo;殿下誤會了,奴婢不是這個意思……&rdo;&ldo;不是這個意思就好,&rdo;她凜然坐着,擡了擡下巴吐出幾個字,&ldo;出去吧。&rdo;衆人無可奈何,隻好應聲是躬身退出去,那嬷嬷似乎還是放心不下,臨到門口了還記得回頭叮囑,說:&ldo;殿下,奴婢們就在外頭。&rdo;她颔首,&ldo;省得了。&rdo;蒙着蓋頭,眼前就是紅豔豔的一片,阿九側耳,聽見&ldo;砰&rdo;的一聲,便知道那群人已經出去了。她扯下蓋頭長籲一口氣,坐在床沿上不住地拿手捶肩揉背。坐了大半天,是個人都渾身不舒坦,她站起身,在房中緩緩地來回踱步,推開直棂窗朝外看,一輪滿月挂在梢頭,如水的月華灑了一地。晚風拂面,阿九在玫瑰椅裡坐下來,目光望着窗外怔怔地出神。忽然背後&ldo;吱嘎&rdo;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頭推了開。她回頭看,屋子裡的燭光不甚明亮,半明半暗的陰影中立着一個人,身量修長挺拔如松,看不清面容。她面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搓着步子朝他走過去。走近了,鼻息間卻沒有預想中的酒香,她有些詫異,拉着他的手仰頭看他,&ldo;沒有喝酒麼?&rdo;他搖頭,也不說話,隻是拿右手撫上她柔嫩的頰。指尖冰涼,似乎帶着隆冬的寒意,從她的左頰緩緩遊移,最後輕輕點在她眉心的位置。阿九一愣,仰着脖子望他,&ldo;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rdo;燭光昏暗得有些暧昧,光影交錯中是他的眼,陰沉而冷冽。她忽然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勁,他的指尖落在她的眉心,這個動作實在教人熟悉,甚至教人難以忘懷。她忽然掙開他的手朝後退幾步,滿臉戒備地看着他,&ldo;你是誰?&rdo;他一步一步走來,從暗處到明處,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反問道:&ldo;你說呢?&rdo;阿九一顆心直直沉到了谷底,她咬了咬唇,忽然感到莫大的惶恐,切齒道:&ldo;你不是謝景臣……&rdo;她深吸了一口氣複徐徐吐出來,望着他道:&ldo;你是什麼時候出來的?&rdo;&ldo;迎你過門兒的是我,同你拜堂的也是我。&rdo;他的唇畔輕揚,和風缱绻般流麗,&ldo;你總算認出我了,小九,好久不見。&rdo;☆、這滋味怎麼形容呢?仿佛兜頭一桶涼水澆下來,起先的歡欣雀躍都在瞬間化作了天邊一縷煙,打個旋兒,蒸得幹幹淨淨。迎她過門兒的是他,同她拜天地的也是他?阿九隻覺得腦子一陣嗡鳴,鼻頭隐隐發酸,她想哭又哭不出來。老天爺似乎格外熱衷捉弄她,就連她大婚日的日子裡也能鬧這麼一出!真是可氣又可笑!她死死瞪着眼前的男人,豔麗的紅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他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撩了袍子往床沿上一坐,淡定從容的架勢,慢悠悠道:&ldo;想說什麼?&rdo;說什麼?說你個大頭鬼!阿九心頭憋着一團氣,吸納了好幾回才給硬生生憋了回去。婚姻大事不可兒戲,她一個姑娘家,興高采烈地嫁給自己如意的人,結果呢?新郎官壓根兒就不是謝景臣!她狠狠咬唇,用盡了渾身氣力才能克制住給這人一巴掌的念頭,隻滿目猙獰地打量他。他面上仍舊淡漠,修長的指尖徐徐撫過腕上的蜜蠟珠,換上副輕柔的語氣朝她道,&ldo;别拿這樣的眼神看我,我不喜歡。&rdo;見過無恥的,沒見過無恥到這種地步的!&ldo;……&rdo;阿九無力地拿手撫額,神情甚是疲乏,這人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選在她和謝景臣大婚的日子,簡直可惡至極!她吸氣又吐出,合上眸子用力地揉摁眉心,口吻無奈,&ldo;我和你素日無怨往日無仇,你卻總要和我過不去。今天是我和謝景臣大婚的日子,你為什麼這麼做,有趣麼?&rdo;他皺眉,心頭忽然湧起莫大的悲哀同憤怒,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近,沉聲道:&ldo;在你心裡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我不過是愛你,卻被你歪曲成這樣!&rdo;他眉宇間的戾氣難掩,一步步逼近過來,這副模樣吓得阿九不住往後退。心頭隐隐升起絲不祥的預感,她惶惶的,邊退邊不解道,&ldo;我已經和你說得再明白不過了,我愛的是謝景臣。再者說……你與他原本就是一個人,為什麼要分得這麼清楚?&rdo;她是平緩的語氣,可是話說出來,出乎意料惹得他勃然大怒。他凜目,一把扯過她狠狠抵在牆上,五指攀附,沿着脖頸優美纖細的線條,譏諷道:&ldo;同一個人?這麼多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想我死,小九,如果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永遠消失,你會選誰?他雙目之中赤紅一片,猶如陰森可怖的修羅。阿九有些慌了,脖頸上的五指冰涼得沒有絲毫溫度,同她的喉嚨緊密貼合,隻要稍稍用力就能将她的脖子拗斷。她喉頭一陣吞咽,望着他半晌沒有言聲。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答案是什麼似乎不言而喻了。胸腔裡頭的怒火燃起來,刹那間便能将一切理智燒成灰燼。他感到無比地痛苦與哀傷,望着她厲聲道:&ldo;為什麼你會喜歡謝景臣?當初菩提樹下的人是我,從燕楚叽手中救下你的是我,與你在宮中夜裡相會的也是我,小九,你愛的不該是我嗎?你以為你愛的是謝景臣,其實你愛的是我!&rdo;他言辭激烈神色駭人,像是魔怔了,幽黯的眼底有種病态的瘋狂。阿九眼中的複雜轉瞬即逝,很快又靜如死水。記憶中那戲服彩面的怪人同眼前的男人徐徐重合,她想起那夜散落風中的花香,他就在站在菩提樹下,輕唱度亡曲,拈花一笑妖娆生姿……她擡眼看他,目光冷然:&ldo;事已至此,你何苦這樣執迷不悟。&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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