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日子着實不太平,江北的澇災将将赈了,柯舍一代又鬧起了雪災。前些時日從那方傳來的消息,說是已經凍死了幾百人。諷刺的是,天下百姓水深火熱民不聊生,臨安的這些皇親貴胄們卻毫不為所動,風花雪月争權鬥利,片刻不安生。他唇角挂着個譏笑,想起前日皇太子景晟行色匆匆地來找過自己。這位大梁儲君貫是個繡花枕頭,一肚子花花腸子。時常在臨安的花胡同裡尋花問柳,各個窯子的姑娘就沒幾個是他沒碰過的。景晟十五歲便大婚娶了林閣老的孫女兒為太子妃,過後不到半年便又娶了兩個側妃,之後更是左一個妾室又一個填方地納。如今已經二十了,卻還是沒有半點要收心的架勢,前兒來尋他也不為别的,說是看上了今年新入宮的一個答應,讓他給幫襯幫襯,助自己一親芳澤。嚴烨在大梁的名聲早壞透了,景晟也是思慮了良久才決定找到他。畢竟這回這個太子爺瞧上的人是他父皇的宮妃,若是旁人,自然勞煩不到嚴烨頭上。他是司禮監的掌印,是紫禁城裡手掌大權的宦官,翻手雲覆手雨,要為他弄個嫔妃簡直易如反掌,何況皇帝還病在榻上。既然太子爺已經開口,他自然也不好拒絕,否則便是駁東宮的面子。他咽下一口茶水,清淡的茶香在口齒間暈染開,眼中滑過一抹輕蔑的笑意‐‐老子不中用,兒子又這樣不争氣,大梁的氣數果真長不了了。等候了約莫半個時辰,還不見永和宮的主子出來。桂嵘偷偷拿眼瞄嚴烨,壓低了聲音提醒說,&ldo;師父,陸大人邀您今兒去府上小叙,&rdo;說罷又擡頭看天色,&ldo;時辰也差不多了呢。&rdo;嚴烨嗯了一聲,将手中的茶盞放到了桌上,徐徐道,&ldo;我記得的。&rdo;桂嵘聞言便不再多說,隻垂着頭恭敬地立在一旁。陸妍笙氣急敗壞,匆匆穿上衣裳便出了浴室,門口立着的玢兒見她出來,登時小臉一垮,怯生生地喊了句娘娘。她一肚子的鬼火沒處撒,瞧見玢兒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ldo;本宮讓你守在外頭,你就是這樣守的?竟然把嚴烨給守進來了?&rdo;玢兒很無辜的模樣,哭喪着小臉解釋,&ldo;奴婢知錯了。您讓奴婢守在外頭,奴婢自然不敢怠慢,可是人有三急……奴婢原想讓人來替的,可又覺着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不打緊,誰知、誰知道……&rdo;等玢兒從恭房一出來,便發現她放在浴室門前的衣裳不見了,不消片刻又聽見妍笙在裡頭怒氣沖沖地咆哮,她心頭一沉,之後發生的事情更是令她始料未及‐‐她沒看錯吧?怎麼嚴廠公從裡頭出來了?不禁大驚道,&ldo;嚴廠公?您怎麼進去了?&rdo;當時嚴烨的表情很淡定,他隻是理所當然地回答,&ldo;方才娘娘在裡頭說要衣裳,你又不在,我路過聽見了,便給娘娘送進去。&rdo;玢兒大窘‐‐廠公大人笑話不是這麼講的好麼,您路過也能路到她家主子的浴室,也忒匪夷所思了吧……&ldo;事情就是這樣兒的,&rdo;她皺着眉頭很歉疚的模樣,看着陸妍笙信誓旦旦道,&ldo;娘娘,您就饒了奴婢吧,這回是奴婢疏忽了,奴婢發誓,再沒有下次了!&rdo;說着還煞有其事地豎起三根手指頭。陸妍笙無言以對,巴不得一頭撞死在柱子上,又瞪着玢兒惡狠狠說,&ldo;再有下回,我活活扒了你的皮!&rdo;玢兒被她的模樣唬了一跳,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了一句,&ldo;嚴廠公本就是個太監,伺候主子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嘛。&rdo;她被氣得噎住,&ldo;依着你的意思,還是我自己太大驚小怪了?&rdo;看來自己平日對這丫頭真是太好了,如今竟蹬鼻子上臉愈發不懂規矩!心中氣得急了,她别過頭神色也冷下去,聲音尖銳道,&ldo;看來本宮平日對你真是太過縱容,你明日便去浣衣局陪着靈書吧!&rdo;看出這回她是真的氣了,玢兒心頭也惶惶然起來,聲音也跟着軟下去,捉着她的袖袍央求道,&ldo;主子您别氣了,方才是奴婢失言了,您要打要罵都行,可千萬不能讓奴婢離開您。&rdo;說着鼻頭一酸,眼眶裡頭便盈上了晶瑩,可憐巴巴地哽咽說,&ldo;奴婢都跟了您這麼多年了……&rdo;陸妍笙的耳根子軟,見玢兒通紅着眼眶,心頭不由想起上一世她為自己吃的那些苦,語氣也不禁輕柔幾分,有些無奈道,&ldo;念你是初犯,姑且饒了你。&rdo;玢兒頓時破涕為笑,扶着她就要往寝殿走,半道上卻又想起了什麼,一拍腦門驚乍乍道,&ldo;對了娘娘,嚴廠公說是有正事兒要跟您說,這會兒怕是還沒走呢。&rdo;一聽到那個名字她就來氣,聞言,妍笙冷哼了一聲,皮笑肉不笑說,&ldo;正事兒?他能有什麼正事兒?他愛等就讓他等吧。别忘了,我是主子,他是奴才!&rdo;說完就要徑自往寝殿走,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來,心中覺得有些不妥。畢竟嚴烨在紫禁城裡舉足輕重,若是這樣明目張膽地得罪他,依着那人狹小的氣量指不定怎麼報複自己和沛國府,不能逞一時之快。因又皺着眉說,&ldo;算了,還是去見見吧。&rdo;接着便一把扶過玢兒的手朝正殿走過去。将将跨過門檻,她便瞅見坐在紫香木大圓桌邊兒上的嚴烨。他的左手随意地放在桌上,食指習慣性地敲着桌面,發出&ldo;砰砰砰&rdo;的聲響,規律而輕悶。那隻手的骨節分明,幹淨而修長,嚴烨很講究,就連指甲都修剪得極為漂亮。她的目光落在一道暗色的疤痕上,淡淡的一條痕迹,像是擦挂的小傷痕。她腦子忽地一嗡,想起那是她入宮被絆滑倒時給他弄上的,不禁有些莫名地尴尬。琢磨間,嚴烨已經看見了她,便從容起身朝她施施然揖手,恭謹道,&ldo;臣參見娘娘,恭請娘娘玉安。&rdo;桂嵘也跟在一旁朝她見禮,頭埋得低低的,極為恭敬。妍笙嗯了一句,臉上不鹹不淡,兀自在殿中的主位上坐下身,音素連忙為她捧上一個盛了香片的青花瓷茶盅,又低眉垂首地退到一旁。她左手執茶托,右手撚着茶蓋兒,卻不急着喝,隻沉聲道,&ldo;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廠公有何事?&rdo;嚴烨聞言一笑,并不回答。她微微蹙眉,側過眼看了看音素同玢兒,兩人即刻反應過來,施了一禮便退了出去,桂嵘走在最後,順道将殿門微微合上。偌大的合歡堂隻有他們兩個人,陸妍笙覺得氣氛有些詭異,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靜地看一眼嚴烨,說,&ldo;廠公坐,有什麼話便說吧。&rdo;&ldo;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rdo;嚴烨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來,端起桌上的茶盅徐徐說,&ldo;臣過會子要出宮,是去沛國府。臣琢磨着,娘娘該有些想要臣帶給令尊令堂,昨夜來也是為了這樁事,隻可惜娘娘……&rdo;說到這兒,他住了口,并不再往下,隻唇角的笑容又濃了幾分。妍笙聽他竟然提起了昨夜的事,不禁羞惱得想挖個洞鑽進去,側過頭看嚴烨,卻見他的神情很自如的模樣,沒有半分的尴尬。昨兒的事兒認真說,是她輕薄了他,可是人家被輕薄的都這樣淡定,自己這樣似乎更不該多想了。這麼一琢磨,妍笙心頭稍稍安穩幾分,又說,&ldo;既這麼,就請廠公替本宮轉達父親母親,說本宮一切都好。&rdo;說着她微微一頓,忽又記起江氏同妍歌指派靈書對她下毒的事情,她眼中的神色驟然冷冽幾分‐‐這樁事究竟要不要告訴母親呢?她有些猶豫。嚴烨垂着眸子看着手中的茶盅,青瓷茶碗的邊沿隐隐有一圈胭脂绯紅,他不着痕迹地一笑,并不看她,隻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句話,&ldo;就這些麼?&rdo;說罷微微一頓,他的眸子落在她嬌豔的臉上,聲音也沉下去幾分,&ldo;陸二姑娘與府上的姨娘這樣害娘娘,您忍得下這口氣?&rdo;陸妍笙一愣,接着又反應過來,不禁駭人失色‐‐難道、難道他也知道那件事?不由凝眉道,&ldo;廠公這話是什麼意思?&rdo;&ldo;紫禁城裡沒有臣不知道的事情。那個叫靈書的才将入宮便到了浣衣局,其中必有蹊跷。&rdo;嚴烨說這話的同時将茶盅遞到了薄唇邊上,微微抿了一口,又涼聲道,&ldo;臣說過要盡心扶持娘娘,必說到做到。陸二姑娘如此害您,娘娘不可如此姑息。&rdo;妍笙心頭冷笑。話說得這樣好聽,卻不知的他心裡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然而她面上卻不動聲色,隻說,&ldo;那依廠公的意思,是要将本宮中毒之事告訴父親?&rdo;嚴烨卻搖頭,側過眼朝她微微一笑,流風回雪一般淺淡,&ldo;陸二姑娘快十四了,十五便是适婚之齡。臨安林家的六爺現今尚未婚配,不若請皇後娘娘賜婚,将陸二姑娘嫁予林六公子。&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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