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他的眼神一吓,隻好拼命将眼淚往肚子裡咽,赤紅着眼抽抽噎噎地問:&ldo;你現在感覺怎麼樣?&rdo;感覺怎麼樣?慕容弋冷笑,這話問得好,忽冷忽熱,背脊那塊已經全部麻木了,顯然不是尋常的毒。他兩畔的唇角牽了牽,頭靠着樹幹疲憊地合上眼,漠然道,&ldo;很不好。&rdo;他如實相告,把她三魂七魄都吓丢了一半,才剛忍住的淚水又洶湧地流出來,&ldo;那怎麼辦,我能做什麼?&rdo;說完似乎隐隐聽見了有人交談的聲音,頓時一驚,朝他道,&ldo;君上,我們不能在這兒呆着,那群人好像快找來了……&rdo;他點頭,&ldo;好。&rdo;雙眸緩緩張開來看向她,低聲道,&ldo;皇後,你靠過來。&rdo;她急得團團轉,見他這副口吻以為又是要戲弄她,因皺眉道,&ldo;你别鬧了,生死攸關呐!&rdo;今上低笑了兩聲,唇色蒼白如紙,&ldo;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懷裡有宮中帶出的天香豆蔻,能暫時保命,我手臂動不了,你拿出來喂我吃了。&rdo;&ldo;……&rdo;沉錦聞言也不再耽擱,連忙朝他靠近過去,伸手在他懷裡摸索起來,然而什麼也沒有,她正不解,剛要擡頭問他是不是放在别處,卻覺後頸一麻,整個人便陷入了一片黑暗。慕容弋見她暈過去,這才吐出一口忍了許久的黑血……沉錦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忽然睡過去,醒來後頸項酸麻,見他仍舊背靠着樹幹,面色蒼白緊緊閉着眼。她猛地撐身坐起來,朝他靠過去不住地喊他,&ldo;君上?君上?君上你别吓我,快醒醒……&rdo;呼喊了良久,他終于緩緩睜開了眸子,微皺着眉,似乎疲憊異常,&ldo;嗯?&rdo;見他醒過來,她稍稍松一口氣,抹了抹臉伸手去扶他,邊道,&ldo;君上别睡,咱們得先離開這兒,你中了毒,得回宮找太醫才行……&rdo;慕容弋寥寥一笑,&ldo;皇後這個提議甚好。隻是,天香豆蔻我沒帶在身上,毒已經走遍了全身,我雙腿動不了了。&rdo;她聞言一驚,&ldo;……什麼意思?&rdo;他眸光沉冷如水,咳了幾聲又低低道,&ldo;我走不了,所以隻能你一個人走。我會告訴你怎麼走出這片叢林,到時候你沿着山間的小道一直走,便會遇上宮裡的禦林軍,他們會護送你平安離開。&rdo;&ldo;……&rdo;她瘋狂地哽咽,吐納了好幾口氣才能勉強說出一句話,&ldo;不行,一起走。&rdo;&ldo;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牢牢記着,回大胤宮後,務必立定昭王世子為新君,那孩子有勇有謀,能夠委以重任,由朝中内閣臣工輔政,定昭王監國,就說是我的旨意……&rdo;他說着微頓,略皺眉,聲音愈發有氣無力,&ldo;不許哭了,聽我把話說完。&rdo;她哭得像淚人,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流,搖着頭說不,&ldo;我才不聽,你真的走不了麼?你不是神功蓋世麼!有功夫立遺诏不如再試試……&rdo;&ldo;神功蓋世&rdo;四個字聽得他低低笑出聲,很無奈道,&ldo;皇後太看得起我,其實我隻是個凡夫俗子。&rdo;她哽咽得說不出話,雙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袖口,斷斷續續道:&ldo;我……你自己……沒完沒了……&rdo;女人哭起來口齒不清,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聽清她的話,大意是&ldo;我不會幫你傳旨,你自己去傳,你要是敢丢下我一個人,我就和你沒完沒了&rdo;。他的指尖摩挲着地上的一枚圓潤的石子,笑得有些苦澀,&ldo;聽話,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rdo;她哭得愈發聲勢滔天,像個耍賴的孩子,&ldo;不走,要走一起!&rdo;他歎氣,無可奈何道,&ldo;沉錦,你心裡巴不得我死,别哭成這樣。&rdo;他微停了下,又低低笑起來,&ldo;若你不想留在大胤,我可以讓你……回梁國。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麼,回懷陽,和家人團聚,和心上人……在一起。&rdo;是啊,他要死了,她不應該很高興麼?她該放鞭炮歡天喜地才對!可是半點兒都開心不起來,她好難過,難過得想死。丢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裡等死,打死她也做不出來!沉錦倔強得很,雙臂将他挽得死死的,眼底赤紅一片:&ldo;既然沒法一起走,那就一起死好了。&rdo;慕容弋合了合眸子,唇角勾起一個笑容,再開口時聲線又是一派冷凝流麗,&ldo;那還是一起走吧。&rdo;☆、話音方落,慕容弋身子微動便徐徐從地上站了起來,随手撣了撣衣物上的灰塵,姿态從容優雅,像是纖塵不染的仙人。他見身旁的人遲遲沒有動靜,因垂眸看向仍舊蹲在地上的沉錦,伸手道,&ldo;起來。&rdo;她面上木木的,怔怔看着他,一時不能接受。方才還一副要死的模樣,怎麼忽然就自己站起來了?不是毒走遍了全身麼?不是走不動了麼?究竟是怎麼回事?今上低着眼簾望她,發髻散亂衣裳殘破,一張光生生的小臉上灰塵混着淚迹呼啦成一團,髒得像花貓,哪裡半分平日裡颠倒衆生的美豔,就跟大路邊上讨飯的小乞丐似的。他歎了一聲氣,彎下腰來抱她,不料卻被她一把推開,朝後退了一步。沉錦冷着眸子定定看他,眉頭大皺:&ldo;君上不是走不了麼?不是中了毒麼?你把我當猴耍麼?&rdo;她不蠢,細細一思索當然就明白過來。這個人方才的種種狀貌全是裝出來的,什麼遺诏,什麼放她回梁國,全都是騙人的鬼話!别人總說她會裝模作樣會演戲,可遇上他,她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人家多高明的手段,随便幾句話幾聲咳嗽就把她耍得團團轉,當她的眼淚這麼不值錢麼?騙她哭得像傻子一樣!目光一晃,不經意瞥見他手裡似乎握着一個東西,定睛細看卻是一個圓潤的小石子。沉錦一愣,指着他手上的石子半眯了眸子,道:&ldo;你試探我?&rdo;說罷又冷笑了幾聲,&ldo;若我方才真的抛下君上走了,恐怕君上不會手下留情吧?今日你故意帶我出來狩獵,故意沒有射中山鹿,就是為了将我丢棄在這荒山野嶺上,那你又何必假惺惺地回來尋我!何必替我擋那一根毒針!&rdo;她言辭激烈咄咄逼人,慕容弋也不氣不惱,面上仍舊很平靜。好半晌,她似乎是宣洩夠了,累了,終于閉上了嘴不再言聲,隻是目光死死地看着他。他終于擡了擡眼,語氣不鹹不淡:&ldo;說完了?&rdo;沉錦的胸口像是憋着一股火,燒得又紅又旺,幾乎要将她的理智都化為烏有。是時一股夜風吹過來,她渾身一涼,腦子裡忽然就冷靜了幾分,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對他說了些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他見她不說話,便涼聲道,&ldo;我并沒有真的要丢下你。&rdo;他是一個帝王,自禦極以來便是以手段狠辣著稱于世,一切想要對他不利的人,下場都是碎屍萬段。然而對象成了她,舍不得殺舍不得上刑,那就隻能用另一種方式來懲罰。更何況,今日他原本就是有意引那群刺客上山,他在叢林中設了重重機關,豈料這丫頭會不聽他的話,闖進叢林,逼得他将計劃全盤打亂。沉錦倔強地别過臉,&ldo;就像那群刺客一樣,他們要殺你,你不殺他們,你就會死。而我要殺你,我若不死,死的就會是你。所以君上不必解釋,我很理解。&rdo;說完也不等他開口,她便合了合眸子一笑,神色裡頭有幾絲悲怆,&ldo;你不忍心殺我,我也不忍心再害你,所以君上,這樣好不好,就照你說的,你放我回梁國,從此再不相幹。&rdo;今日他對她舍命相救,她又欠下了他一筆債,兩人之間似乎再也牽扯不清了。說來可笑,彼此的立場是對立的,其實注定隻能是仇敵,偏偏造化弄人,居然讓他們成了夫妻。隻是經過這麼多事,她覺得自己是如何也不可能狠下心殺他了。同樣的,他即便不忍心讓她死,也不會再将她留在身邊了吧。清冷的月色流轉在他的雙眸中,那目光仍舊無悲無喜,看着她微微搖頭,&ldo;不好。&rdo;他想也不想便拒絕,這令她大感惱火,轉頭望向他,大惑不解:&ldo;彼此兩清,有什麼不好的。&rdo;兩清?慕容弋勾起一個冷笑,她欠他的何止一條命,這樣多的債與孽,這輩子也不可能還得清。他朝她走近一步,目光沉沉,&ldo;回到梁國?和你的司業在一起麼?&rdo;他的語調蓦地含雜幾分譏諷,冷嘲道:&ldo;沉錦,你就那麼相信白泊奚,那麼相信他說的話?&rdo;他的語氣令沉錦渾身不舒服。白泊奚是她的司業,幾乎看着她長大,如師如父的人,不相信白泊奚,難道還能去相信他慕容弋麼?她合了合眸子,第一次迎面正視他冷鹜的眼,無所退讓,&ldo;君上想說什麼?&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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