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把身子挺直,溫柔地看着吳翠哈。
“翠哈啊!人這一輩子啊!都是命啊!我當年撿了你,你爹吳老六不讓我要,想要我們自己的孩子,我偏不幹!你那麼小,在垃圾堆旁邊,太可憐了!那粉嫩的小臉兒,我看了一眼後,就放不下了。結果,有了你以後,我們就像受到懲罰一樣,再也沒有懷孕生子,吳老六到死還在埋怨我哪!”
母親渾濁的眼睛裡漸漸地有了些許光芒,神情好似回到了從前那個時候。
“媽!我是撿來的又能怎樣?老提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幹嘛啊?”吳翠哈打斷了母親,不想讓她再說下去。
她直到現在,都聽不得“撿來的孩子”這樣的話,也不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隻是,從任何人的嘴裡,說出“撿來的孩子”這樣的話,都是在譏笑她,都讓她暴躁。
她忿忿地推開門,走了出去,身後的門“咣當”一聲關上了,好像有人在用力關上門一樣。
半夜的院子裡,除了北風涼飕飕地吹過,就是一種瘆人的味道。
她被冷風吹過,驚醒了不少,母親如果這兩天真的要走,這外面黑燈瞎火的說不好會有什麼東西,她一個做神婆的人還是略懂一些的,想到這兒,頭皮立刻發麻。
她開始後悔出來,剛才一定是昏了頭腦,才大半夜跑了出來。
想明白以後,她捂緊身上棉衣的兩個大襟兒,準備回身進屋。
“叽叽!咯咯!嘎嘎!”一陣陣雞叫聲從雞窩那邊傳來。
白天雞叫不覺得怎樣,但是大半夜的雞叫,實在是要吓破她的膽了!她吓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想跑回去,雞叫的聲音更加凄厲了,自己養的雞,怎麼說也不太忍心。
她不由得停下來腳步,側耳仔細聆聽。
是什麼東西大晚上要偷吃雞?她冷靜下來,怒氣逐漸冒出來,而且很快戰勝了恐懼。老娘今天還就要弄個究竟了!她悄悄地靠近柴火垛,摸到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握在手裡,貼着牆邊靠近雞窩。
雞窩裡不是一隻雞在叫,是整個窩裡都在撲棱棱地慘叫。
她伸着脖子看不清雞窩裡的情況,隻覺得有個黑影在雞窩裡竄來竄去。
她想起兜裡有打火機,是剛才點香的時候順手揣進去的。此時的她,手心都是冷汗,摸了半天才找到打火機,拿着打火機的手在抖,越想打着越是打不着,急得鼻尖都滲出汗珠兒。
慌亂中,吳翠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鼻涕從鼻孔中噴出,手裡的打火機竟然跟着噴嚏打着了。她實在是有點懵,是她的手打着的嗎?她好像在打噴嚏的時候沒有動打火機啊?
她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定睛細看,火光中的雞窩裡,她看到一隻毛茸茸的東西,黃褐色的毛,一張圓圓的臉,臉部的毛發和身上的不一樣顔色,要淺了很多。
那張臉,那張臉在火光中笑,笑得兩隻眼睛眯縫着。
明明是動物的臉,她怎麼看出了人的感覺,分明是一個人在笑,還是一個男人邪魅的在笑。
“媽呀!”她扔了手裡的打火機和棍子,撒腿就跑。她都不知道她跑得到底有多快,反正瞬間就進了屋,飛快地關上門,用門闩死死拴住大門,背靠着門大口地喘着粗氣,她感覺魂魄好像都要吓飛了。
此時此刻,她還是放棄了營救雞窩裡的雞了。
“吳翠哈!翠哈呀!”母親的喊聲傳來,這讓她的心踏實了不少。
“媽!媽!媽呀!”她一頭撞進裡屋,嘴裡不停地叫着。
“慌什麼慌啊?你媽還活着呢!叫魂兒一樣呢!敗家孩子!你的鞋怎麼少了一隻?大冷天的,光着腳丫子,你不知道冷啊?”母親半坐起身子,伸着頭看着她,母親看起來似乎有了一些精神。
“媽!剛才我看到雞窩裡有個毛東西,長着人臉,還,還在對我笑!”她戰戰兢兢地說,眼睛裡都是驚恐。
“孩子,你大約是吓壞了吧?是不是看花眼了?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有毛東西長着人臉的啊?别怕!有媽在!”母親渾濁的眼睛忽然變得清澈透明,臉頰也不再蒼老,她挺直了腰闆坐起來,一隻手摸着吳翠哈的頭頂,來回揉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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