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甯在土堆旁怔怔地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漸漸放亮。
天邊有雲,朦胧的陽光透過雲層,照在深深的蘆葦蕩裡。蘆葦蕩和水面上的霧氣随之愈發彌漫,如同灰蒙蒙的波濤翻卷。間或能聽到冰塊碎裂的聲音和嘩嘩水聲,從遠處傳來。
那是流向邊吳澱的饋軍河正在解凍。
邊吳澱是宋時開掘的緣邊塘泺之一。安州西南的邊吳澱,到保州的齊女澱、勞澱原本合為一水,橫廣三十餘裡,縱百五十裡。與安州到雄州的諸多水系一起,号稱九十九澱,一度汪洋浩渺,勢連天際。
這些年來氣候幹旱,諸多塘泺本是出于軍事用途挖掘的,講究“深不可以舟行,淺不可以徒涉”。一旦幹涸,塘泺的面積就大幅縮小,在邊緣産生了沼澤、河道、緩坡交錯,蘆葦與灌木橫生的複雜地形。
這樣的地形,正好成了許多潰兵的藏身休憩之所。随着郭甯南下的同伴們,就駐在饋軍河彙入邊吳澱的一處港汊。郭甯這次領人出外,是為了給大家打糧。
結果呢?遭人一場突襲,糧食還在,人卻沒了。
糧食其實也沒多少,一共三個袋子。一袋是亂七八糟的豆子,兩袋是山藥之類。蕭好胡的手下沒把這些零碎雜糧當回事,殺了人以後,任憑袋子落在泥塘裡。
郭甯找了好久,才将之找回來。
泡過水以後,袋子很沉。稍稍用力大些,一個袋子的側面就豁開裂縫,豆子嘩嘩灑出來很多。郭甯從屍體上扯了兩件袍服、三根腰帶,重新将之捆紮妥當,再小心翼翼地撿拾起散落的豆子,攏在自己袖子裡。
這些都是染血的糧食,非得好好帶回營地才行。
郭甯的同伴數量很少,二三十口。
大都是他在烏沙堡和昌州的舊相識,還有他們的家中婦孺。
早年間朝廷設在界壕沿線的戍防軍,分為永屯軍和分番軍兩種。大體來說,永屯軍以渤海人、契丹人或奚人為主,而分番軍則以有事簽取于民、事畢放免的漢兒為主。
這兩者之間并不隔絕。郭甯的父親,便在大定年間自中原簽軍北上;本是個修築長城、界壕的壯丁,後來被當地的寨使看中,才在烏沙堡安家。
不過,大體來說,北疆駐軍中漢兒的數量不多,地位也普遍較低些。勇猛善戰如郭甯,也隻是一個區區正軍而已。
去年大軍潰敗之際,不少人畏懼蒙古軍的殘暴,故而簇擁在郭甯身邊,仰賴他的勇猛善戰才得以脫身。但這些人并不會始終聽從一個正軍的命令,所以陸陸續續散去了。到現在還跟着郭甯的,不過壯丁若幹,婦孺十餘人。
現在,姚師兒、高克忠、呂素等壯丁皆死,隻剩下十餘婦孺,這些糧食,緊吧緊吧夠吃很久了。
郭甯覺得自己的體力恢複了一些,于是奮力背起糧食,繼續前進。
随着他的步伐,腰間挂着的武器彼此磕碰着,發出叮叮當當的輕響。
往西面走兩裡,就到饋軍河。再沿着饋軍河往南走十五裡,就到營地所在的港汊。港汊南面,隔着邊吳澱是安州的治所渥城縣,港汊的西北面和東北面,分别是保州和安肅州。
這個三不管的偏僻港汊,便是郭甯過去半年的落腳之處。
他和他的同伴們,在這裡搭建了簡單的窩棚,在外圍豎起木栅,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寨子。另外,還開墾出一小塊耕地。因為去年誤了農時,也不知道究竟收獲如何。
郭甯走一段,歇一歇,直到中午,才将将趕回。
距離寨子還有裡許,道旁的枯草叢裡,便有一個孩童竄出來。他扔下手裡抓着的蝦蟆,向郭甯跑了幾步,滿臉喜色地大聲嚷道:“六郎!六郎!你來啦!”
郭甯還沒應答,那孩子轉身又往寨子的方向去,繼續嚷道:“姐姐!六郎哥哥回來啦!”
嚷了幾句,他又兜轉回來,上上下下地看看郭甯,問道:“六郎哥哥,我兄長呢?沒和你一起回來麼?”
這孩童,便是呂素的弟弟,喚作呂樞。呂素年少老成,十二歲起就接替戰死的父親上陣厮殺;呂樞今年才七歲,隻是個懵懂孩子。兩兄弟一直都受郭甯的照顧,早将他當做一家人看。
這兄弟兩人的父親,在從軍之前是個醫生。故而兩兄弟的名字,一取自《素問》,一取自《靈樞》。兩兄弟上頭,還有個姐姐,單名一個函字,取自于《玉函方》。
呂樞這麼問起,郭甯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隻強笑了一聲,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且回去再說。”
呂樞便跟在郭甯身邊。
走了幾步,他滿懷期盼地又問:“六郎,兄長什麼時候回來?他說,這次會給我帶個撥浪鼓的。”
“那倒是有。”郭甯心頭一痛,從懷裡取出一個撥浪鼓,遞給呂樞。
那是他掩埋屍體的時候,從呂素懷裡掏出來的。
撥浪鼓也沾了血,郭甯特意将它洗幹淨了;但沾過水以後,鼓聲便不清脆。
呂樞不計較這些,喜笑顔開地拿在手裡,咚咚地搖晃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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