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操場,慢慢跑起來。每當跑到靠近樹林的時候,那喝罵聲便在耳邊炸響。&ldo;&tis;&tis;&tis;,蠻橫專權,獨夫!&tis;&tis;&tis;,殺人如麻,屠夫!&tis;&tis;&tis;,卑鄙無恥,陰謀家,&tis;&tis;&tis;,反複無常,僞君子!……&rdo;指名道姓,對天痛斥。那一大串名字不是别人,赫然是共和以來自開國到當代列位最高元首。又跑了幾圈,咒罵對象已經變成京師大學最近的幾任校長。罵完校長們,再折回去罵元首們,如此螺旋上升,語言層層遞進。罵至酣處,全是文言成語:誰誰誰倒行逆施草菅人命,誰誰誰如狼牧羊率獸食人,誰誰誰狼子野心指鹿為馬,誰誰誰助纣為虐為虎作伥,誰誰誰沐猴而冠雞犬升天……方思慎不由得伸頭往樹林裡張望,看見一個模糊的黑影,高舉雙臂,一邊大聲叫嚷,一邊在兩排大樹之間來回疾行。若不聽内容,單看形式,倒像在練佛門獅子吼。當他跑到第二十圈,那黑影不知何時消失了,路上也已經沒剩下幾個人。風突然猛烈起來,吹得汗水淋漓的方思慎打了個大大的寒顫,意識到秋天真的來了。之前那些激烈甚至惡毒的咒罵,也不知被風吹去了何方,徹底消散在深沉的夜色裡。在水房匆匆沖個涼,才換上衣裳,就有人來敲門。打開一看,是住在走廊那頭的高誠實。高誠實今年博三,也是張春華教授的學生。在方思慎未被逐出師門前,高、寇二位都是他直系師兄。&ldo;高師兄?&rdo;方思慎很奇怪。雖屬同門,但大家各自分到的具體任務不同,平時往來并不多。現如今情勢變化,更沒理由登門拜訪。&ldo;請叫我淩師兄。&rdo;高誠實嚴肅道。方思慎忍不住笑了。高誠實嫌自己名字太土,改了個别号叫做&ldo;淩子虛&rdo;,與本名隐隐相對,又自稱&ldo;烏有生&rdo;,以&ldo;子虛烏有&rdo;之名在國學院行走,同門中标榜一時。高誠實手裡筷子敲着飯盆:&ldo;借點開水沖個泡面。連敲了幾家都沒人,還好你在。&rdo;張教授門下偶有聚會,這位烏有生總是調節氣氛的活潑人物。方思慎因為自己很不擅長這些,又感覺對方并非純粹油滑虛僞之徒,心裡頗有幾分欣賞。此時見他登門借水,很自然地讓開:&ldo;啊,有。在電鍋裡。&rdo;高誠實徑直進屋,把電鍋挪到方凳上,揭開蓋看看:&ldo;舀水的,有沒有?&rdo;方思慎遞個幹淨空杯子過去,他卻改了主意:&ldo;沒想到你這兒能開火。恕師兄叨擾,煮個宵夜如何?&rdo;他一派自來熟,方思慎也就主随客便:&ldo;師兄請便。&rdo;素來沒有吝啬的習慣,即使處在個人經濟危機之中,也不好意思藏食。指着書架底下道:&ldo;這裡有白菜雞蛋,師兄需要的話,請自取。&rdo;高誠實聞言眉花眼笑,搓着手道:&ldo;賢弟實乃慷慨君子,為兄怎過意得去?&rdo;一面往外走,&ldo;來而不往非禮也,等會兒啊。&rdo;片時工夫,舉着一包新的泡面、兩根火腿腸進屋:&ldo;來來,同享同享,分而食之,分而食之。&rdo;泡面、白菜、雞蛋、火腿,紛紛下到鍋裡。高誠實深深吸一口氣:&ldo;唉……惜乎缺了一味番茄。&rdo;方思慎忍不住又笑起來。高誠實盯着他看一眼:&ldo;小方,我瞧你比老寇描述的不知好到哪裡去了,難道是他幻覺?&rdo;方思慎慢慢收起笑容:&ldo;不知寇兄如何描述在下呢?&rdo;&ldo;哈哈,他說你顔色憔悴,形容枯槁,口不能言,意不自得。&rdo;這幾句話卻是從《太史公書&iddot;屈原賈生列傳》一文裡出來的。方思慎不能确定這是寇建宗原話,抑或高誠實的闡發,便道:&ldo;以屈子賈生喻之,我可真不敢當。&rdo;高誠實大笑。拔了電鍋插座:&ldo;來,吃面,吃面!&rdo;高誠實是西南蜀州人,買的泡面辣得方思慎直冒汗。不過味道實在是好,加上本來也有些餓,一邊擦汗擤鼻涕,一邊舍命陪君子。不知不覺,熟稔得如同多年老友。高誠實唏哩呼噜地吃着,含含糊糊道:&ldo;小方你挺大方啊,以前怎麼隻覺拒人千裡之外?是不是經此一役吸取教訓,終于決定與人民群衆打成一片了?&rdo;&ldo;哪裡……師兄真的覺得我拒人千裡之外?&rdo;&ldo;怎麼?不服氣啊?除了打招呼,幾乎不跟人主動攀談;不論專業課還是同門聚會,有什麼說什麼,沒一句多餘寒暄;集體娛樂鮮少露面,社交活動如非必要,從不參加。去年國學院跟商學院搞聯歡,一幫女生想拉你,誰不知道,叫你也白叫?‐‐你這樣的,還不是拒人千裡之外?自命清高目無餘子,所以關鍵時刻才會衆叛親離孤立無援。&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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