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春夜,長橋之上,劉承祐的話匣子徹底打開了,仿佛要将穿越以來憋在心頭的話一次性說個夠。高冷的面容間多了幾分活躍的色彩,侃侃而談,滔滔不絕。見着二子指點江山的模樣,劉知遠靜靜地當着傾聽者。
“白日下午,堂議之後,我特地邀王秀峰将軍至院宅,咨之以中原、契丹事,所獲匪淺!”講到了興頭上,劉承祐手上不禁添上了小動作,在空中晃悠了幾下:“王将軍斷定,契丹人并沒有想象中那樣難對付,契丹人必定守不住中原,遲早北撤!”
“說說看!”劉知遠臉上仍舊興趣盎然。
劉承祐的興緻顯然也來了,直接站起身,在父兄面前踱了幾步,說:“父親最為忌憚的,便是耶律德光與契丹那三十萬大軍。三十萬之衆,那是何等強大的一股力量,然而細細剖析,卻也沒那麼可怕!”
“契丹人号稱三十萬,然戰兵所占幾何,精銳又有多少?南來,滹沱河之戰以前,并非坦途,一路厮殺,兵卒減員,早不複滿額。冀趙之地廣大,所過州縣,亦留兵馬,控制地方,堅城要塞似鎮州者,更駐重兵,以保退路。”
“入汴梁後,又分遣兵馬四處劫掠,關中、河陽之地,亦派兵馬。數十萬人馬,分散各州,卻專事搶掠,享受着中原的花花世界,士氣必然有所消沮。”
“然而,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契丹人的暴政虐行,必遭中原士民反複,這是毋庸置疑的!耶律德光此時,坐于烈火之上,猶不自知。其以三十萬胡兵兵強,卻不知中原人民憤怒的力量,爆發出來,足以讓其粉身碎骨。”
“晉軍降卒十萬,飽受苛待猜疑,還時受性命威脅,心懷怒憤,早有怨言。雖有杜重威、李守貞之流彈壓,但那二人德行早為人所不齒,聽王将軍說,降卒多厭其不戰而降,為虎作伥。那十萬之卒,非但不是契丹人掌控中原的助力,事到如今,已然成了其榻邊緻命的威脅!”
“大肆括錢,使原本依附的大晉遺臣,亦漸離心。觐見臣服的諸節度,或死或辱,餘者亦多為禁足于汴梁,不複還鎮。在汴節帥,似高行周、符彥卿這些資曆、能力、威望出衆者,深為耶律德光所忌,他們對降服契丹,恐怕也是心存悔意。失了諸節度之心,那地方就别再想安定了。”
“而各地地方節度,手上仍舊握有一定實力,隻要有人帶頭反抗契丹,必然群起響應。”
“父親起兵河東,或可隻發兵數萬,但相輔者,卻是中原、河北數百萬軍民。”
“且如今冰雪已消,天氣回暖,契丹軍卒,多千裡遠征,難免有水土不服者。一旦中原士民群起而相抗,不約而同攻,耶律德光又豈能長久逗留?”
“”
一番大論,劉承祐将自己都說得有些心潮澎湃,長舒一口氣,緩緩平息有些起伏的心緒後,再度坐到父兄邊上。
劉知遠與劉承訓兩個,都注視着漸漸恢複自閉态的劉承祐,神色都有些複雜。消化了一番劉承祐所說,劉知遠輕聲歎了句:“這些,不都是王秀峰教你說的吧”
“兒子且妄言,若有疏漏不當之處,還請您見諒!”劉承祐微垂頭,做出了一個謙虛的姿态。
盯着劉承祐看了許久,劉知遠忽然捋過他的胡須,感慨說:“不曾想,我兒竟有此見識,我心甚慰啊!”歎息間,餘光卻忍不住掃了眼身邊的長子。
擡眼看了看周遭,中城橋上更靜了,手撐着地面,徑欲起身。這個時候,劉承訓立刻湊了上去,将劉知遠扶起。
“時辰晚了,都回府休息吧!”撂下一句話,卻沒再多說什麼,在衛士的護衛下,劉知遠慢步先行。
劉承祐與劉承訓也是相伴而下橋的,劉承祐繼續自閉,劉承訓卻也沒再似以往那般主動找話說。在踏上車駕時,劉承訓還是忍不住往二弟的方向望了望,表情尤為複雜
劉承訓所不知道的是,在他所張望的車駕内,隔着車簾的縫隙,劉承祐也瞄着他的身影。所不同的是,劉承祐臉上,沒有所謂複雜的表情,隻是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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