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同睜開眼睛,發現日頭已出東方,在黑煙的掩映下,它全無朝氣,光線昏暗,照得天地間宛若黃昏。
元同驚奇,自己竟然睡着了,就在孩童的墳冢旁,看來他們已安去,給他一個安心。
元同費了好大勁才站起身,卻無法站穩,身體不自主地打晃,腹中被掏空,他已虛脫。
元同四處張望,想找一些可食之物,而在這了無生氣的荒蕪中,或許隻有土中那幾顆頭顱可資食用。
他拄着彎刀,顫顫巍巍地走回昨日的村莊,看來他已心有所屬。
昨日一刻鐘的腳程,元同今日足足走了一個時辰,帶着滿眼金星,他到了已化為灰燼的村莊。
他來到燒盡的房舍中,瘋狂地翻找着,不一會一手捏着一個焦黑炭塊走出來,在幾十具白骨中間找了一塊空地坐下。
他掰開炭塊,露出雪白的熟肉,不由分說便塞到嘴裡,轉眼間兩個炭塊便入了腹。
他如此往複四次,将八個炭塊盡收腹中,那空癟的肚囊已微微隆起。
元同坐着消化片刻,腹中開始升騰能量,他的思緒也開始翻騰,終于悟到了自己與烏鴉的因緣。
昨日,烏鴉們奮不顧身地投入火海,斃命于元同眼前;今日,他把它們從灰燼中扒出來,吞入腹中。
烏鴉赴死隻為救元同一命,這便是他與它們的因緣。
飽腹後,那滿地的骸骨才進入元同的視線,有的被破碎的衣衫包裹着,有的已是全部裸露在晨光下,大部分骸骨已通體透白,隻有少部分還殘存些許血肉。
眼前的白骨,加之昨夜的場景,讓元同再次對烏合之力心生敬畏。他就坐在白骨中間,沒有絲毫恐懼。
恐懼的本質是怕失去,怕失去即有,怕失去得到即有的機會。對人而言,最大的即有莫過于生命,所以,怕死便是最大的恐懼。
元同本人,多次在死亡邊緣徘徊,他已不懼死亡。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昨夜今日,如此經曆,讓元同想起了谷神坳的阿姑,想起了她的那句話:見得多了就習慣了!
是的,能坐在白骨中間大快朵頤,元同确實已經習慣了。
體力漸漸恢複,元同起身,把一具具白骨拖到大坑中,包括那幾個兵卒,雖然他們已面目全非,但他們身上還罩着獸皮和铠甲,鬼也認得他們。
屠戮者與被屠戮者并排安靜地躺在土坑中,宛如兄弟一般,似乎他們從未交惡厮殺過。
雖然隻剩一副白骨,但在元同看來,他們此刻卻無比純潔;烏鴉吃掉了他們的血肉,而他們身上的罪惡與污穢也被烏鴉一并吞下,随着它們的振翅而消失在天際。
這些人,無論出身如何,無論他們是含着金玉而生,還是幼年險些夭折,無論他們此前如何富貴而驕,還是凄慘的忍辱偷生,此刻他們皆是一具無甚意義的白骨,真是殊途同歸。
元同在地上尋找被自己砍死的烏鴉,想把它們順便安葬了,卻隻看到一堆堆沾着血肉的黑羽,烏鴉的屍體升仙了。
元同喃喃道:“莫非它們都被同僚吃掉了?竟然沒留下一點骨頭渣渣。烏合烏合,如之奈何,群起唱歌,相煎掐脖。逐利随波,前有大哥;分食無果,翻臉互博。”
元同割了些野草,将骸骨蓋上,衆人就算有了合葬墓。他沒有給他們覆土,一來,這坑太大,他力所不及;二來,他們即便不在土裡,百年後也會塵歸塵土歸土。
兩日來,元同建了兩座墓,收殓近百具屍體,如此經曆還是他頭一遭,也絕不會是最後一遭,這黑煙之下不知還躺着多少白骨。
元同看了一眼大冢,說了一句“希望你們來世不要再入地獄”,轉頭便準備離開村莊,繼續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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