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亥時六刻,月明星稀,搖落清輝,巢湖宛如覆上一層銀塵,波光粼粼之間,如織河燈漂泛。
一些合淝、巢縣的百姓趕去南岸,其間多為前朝淮西帥部衆的後人。他們藉着詩會前夕,燃起河燈,待河燈入水,無聲悼念片晌,各自默默散去。
有元一朝,雖是對泸州詩會作了變更,承其舊形,去其舊韻。但先輩功績,總有人會以其某種形式,記着并傳承下去的。
這時的草市分外繁鬧,花燈初上,絲竹歡笑,其間燈謎、雜技亦或猜枚行令,唱曲鬧酒。
偶爾一兩聲“聽得了麼,今日竟有人藉以詩詞入會,且詞作了不得,聽聽,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啧,好生一個豪邁豁達之輩”之類的言談響起,便惹得身旁幾人連聲催促“當真當真?快與我等細細道來。”
而遠處回廊旱船,已經人去樓空,隻有殘羹冷炙與狼藉杯盤交錯在陣陣夜風當中,看起來清冷寂靜。不過得到明日,這兒又是另一番光景。
此時距離旱船六裡地的湖面,一條江船乘着月色,自姥山島南麓水寨劃出,冉冉搖去湖畔。
江船上,俞海通慨歎道:“早就聽聞這對廖氏兄弟義薄雲天,系心鄉裡安危,自是有意結識一番,奈何我與他二人同縣不同鄉,苦于鄉裡之間争端已久,素來勢如水火,各行其道,實在無緣當面。
卻不知他二人何時聚水師于巢湖,禦守寇賊進犯巢縣門戶,這等胸襟目光,端的是此間俊雄豪傑。今夜有幸随朱公子得見他二人真容,果然不凡。
而我竟拘于鄉裡之鬥,顧忌旁人微詞,心眼腌臜狹隘,這般品性,合該一事無成……及冠已兩載,光陰忽蹉跎,欸,與其相較,我遠不及也。”
朱興盛看他一眼,笑道:“俞兄本就豪傑氣概,莫要妄自菲薄,縱然眼下或有差異,但天地既生才,自是各有去處。何況我觀你胸有丘壑,盡是蔥青蘭蕙之色;眉顯山河,已生幹雲蔽日之木。己身氣象如此,俞兄何懼他日無所建樹。”
俞海通聞言,起先愣怔,随後伴着湖水激蕩,縱聲而笑:“朱公子委實謬贊,不過我這一鄉間莽漢,竟得朱公子如此青眼,方才便是愁思百結,當下一口纡郁之氣也早作消釋了。”
這位朱公子當真妙人,且不見今日旱船上,那些權貴紛紛下場品賞朱公子道與他聽的詩詞,便連身為文壇大儒的姜公亦是須鬓顫抖,驚愕失色,對那詩詞贊不絕口。
詩詞他自個是品評不來的,不過見着那番畫面,想必是了不得的佳作。
他當時心裡便想着,如此未問世的佳作,無論是否為朱公子所作,都可自某些名門儒生的手裡,換取相等的金元寶,乃至于官位。而朱公子卻将此等佳作輕易便給予他,遂了他的登船之意。
大抵……隻有這等恃才放達不拘小節的灑脫心氣,才能作出“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詞句來。
也隻有這等清逸氣韻,才是他所以為的真風流,而非那些所謂的名士佳人縱情于朝歌夜弦之間,沉溺于紙醉金迷當中,自诩風雅韻事,實則聲色犬馬,腌臜難言,枉生世間。
張翼趕着船,聽得那邊言談,這時回頭瞅了眼那虬髯大漢,随後重哼一聲,語氣稍有不滿:“欸!你這人,長得虎背熊腰的,瞧着不遜于咱,怎的甚多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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