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亮是下午三點突然出現的,護士笑嘻嘻地帶他進來。他坐在旁邊陪我,細心地拿棉花球蘸水擦我的唇。唉,夫複何求?他打電話給我,我的手機放在護士那,護士把情況一說,他趕來了。土星逆行告一段落,我開始交好運。上班第一天,紀舒叫我進辦公室,拿出隻信封,“公司沒有薪病假,也不報銷醫藥費,這是我私人給你的補貼。”啊?他又說,“現在可以出去了,把欠的事做好,今天我希望看到結果。”我感動得說不出話,誰說資本主義社會沒人情味,這裡就有。誰要再跟我念叨前頭走掉的十三個文員,我跳起來跟他急,他們不識好人心,我懂。紀舒去車間巡查,同事紛紛問候我。剛說幾句,他殺回來,吓得大家作鳥獸散。他喝道,“誰叫你把我手機号碼給供應商的?!下次再發生,直接給我滾蛋。”“嘭”的一拳頭打在我面前桌上,兩支筆一把尺震得跳到地上。我惶惑,不由自主站起來,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所有人縮在電腦後面。啊,兇神惡煞一張臉戳在我跟前,别人都沒事,挨罵的是我這個剛開完刀第一天回來上班的人?我恨不得從抽屜裡抓起剛才的信封,一把擲在他臉上,有錢了不起?花完錢做大爺了?我知道他指桑罵槐,殺雞儆狗,可為什麼輪到我做那棵桑那隻雞。沒有任何時刻比現在更讓我痛恨自己,他與我同樣心知肚明,隻有窮困潦倒的我,不得不吞下窩囊氣。換辦公室裡其他人,有可能他會遭受強烈的反抗,畢竟無由指證,鬧到下不了台影響他在下屬前的威信。有人向我拼命使眼色,當他耳邊風吧;有人嘴角泛起笑意,一場好戲馬上要上演;更多人不知所措,既怕惹火上身,也擔心我即将成為第十四個離職的文員。我很想摘下胸牌,把我醞釀已久的話告訴他,你,一手大棒一手胡蘿蔔,我明白。傷口在隐隐發痛,我欠鄭向南的錢,欠這個兇神的錢。我不能欠了一筆又一筆,然後繼續欠王亮的,無底洞般。我記得地下室裡爬過的小強,王亮三次丢下我的事,我甚至不信父母,父親不還是甩甩手說走就走了。我信的,唯有自己。我含着泡淚,爽爽快快地應,“明白。”他揚長進辦公室,我悶頭悶腦坐下來。人氣我不氣,我若氣了就是中了他的計,我自我開導。呸,醫生都說了,凡胸部長東西的,都是有氣不順,我可不能沒事找事,剛開掉兩,再整兩出來。晚上我摸上王亮呆的地方找樂子,他混得比以前好,十一号公館,出入都潮人。有錢,穿得披披挂挂,是潮;沒錢,最好别學人家穿法,看上去胸不挺背不直,氣勢矮人一截。保安問我要門票,我說我是赤子之心樂隊的小妹,送樂譜來,正好手裡拿着大街上送廣告的派送的傳單,順手一揮,混進去了。還沒輪到他們表演,有人在暖場,坐在高凳上自彈自唱征服、白天不懂夜的黑。挺漂亮的女孩,長發紮在腦後,聲音也幹淨,垂着眼隻顧陶醉在音樂中。我呆呆地看了會她,覺得她錯了,這沒人需要慢騰騰的東西,看喝酒的、猜子的聲音越來越響,就知道她走錯地了。她唱完,規規矩矩向表演台的三邊分别鞠躬,下去了。我又開始東張西望,有人喝醉了,差點撞我身上。我護着傷口閃在一邊,追上來的人匆忙間向我說對不起,過後突然退回來,拿着兩杯酒非要和我幹一杯。當我沒出來玩過?喝下去不知道人會去哪了。那人不停比劃,我瞪着眼猜他說的是哪一國方言,最後斷定叫酒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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