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荊秋盯着地闆,仿佛在地闆上計數。紛雜的情感如蓬亂的頭發。他躬身聽罪,似乎一根稻草的重量就能将他徹底壓趴在地。旨邑心裡的疼一陣緊似一陣。她沒有想過,她多次設想的強大對手梅卡瑪竟是一個病弱女人,她居然時常對一個病弱枯槁的女人醋勁十足,那是多麼可笑而羞恥的事情。事實證明梅卡瑪是強大的,她強大正是因為她的虛弱。此刻,旨邑感覺對梅卡瑪的巨大歉疚,她後悔給病弱的梅卡瑪打電話,也理解了水荊秋何以大發雷霆。她再次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所承受的傷痛不是水荊秋給的,那隻是上帝的旨意。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就如她注定要在高原死裡逃生,并且與水荊秋相逢相知。她感到是她給水荊秋強加了巨大的責任與重壓,她應該獨自處理,這隻是她“自己”的事情。
“荊秋,對不起,我傷害了你的家庭,我真的很愧疚……其實,我……我根本沒有懷孕,我隻是想試探你,假如我懷了孩子,你會怎麼對我……你怎麼那麼笨,偏要躲着我,還要當惡人,說出那樣狠心腸的話。”旨邑突然撒謊,想幫助水荊秋減壓,想承擔命中注定的浩劫。
水荊秋聞言呆住了。亂草叢中,兩隻小眼睛如螢火蟲般閃爍不确定的光芒。她如夜空那樣甯靜、從容、毋容置疑。他在她的包羅之中。慢慢地,仿佛有夜風吹散了他臉上的倦怠,面容如被朝露滋潤的葉子舒展,卑微的孱弱感消失了,仿如吸收了足夠水分的樹苗,有了挺拔迹象。
“旨邑,你在開玩笑?”他像蝸牛爬到一個高度,緩慢地回首懸崖峭壁。
“什麼是玩笑,什麼又不是玩笑呢?假的虛無,真的更虛無。”旨邑仰面望着他,像他們戀愛時一樣。痛苦深藏在她柔和的面容背後,刀尖頂在心口。她問自已,是否還可以繼續愛他。物非人不是,她和他之間,無異于生死兩隔。她明白,女人不幸,隻是因為她長着一個子宮。
“呃……你?我……呃……”水荊秋說不出話來。
他們在暮色中消沉。尖銳的電鋸聲穿越他們的精神空間。塵世的人,正在頑強地制造日常生活的喧嚣。隻有湘江水平靜地繞過嶽麓山。卑微孱弱的植物面對滾燙堅韌的湘江秋水,仿佛超載的運輸船隻,随時可能沉沒水中。
2005年3月至2006年8月22日
寫于鳳凰、十堰、武漢、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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