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知道,聽見&ldo;顧卿&rdo;兩個字,他就應該立刻閉嘴領旨,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他一時沉默了下來,皇帝身後的汽燈不知為什麼,突然火力不穩地跳動了一下,&ldo;呲啦&rdo;一聲輕響。顧昀想,自己前一陣子好像還和江大人信誓旦旦地說過&ldo;不敢輕賤其身&rdo;的話……李豐擡手揉了揉眉心,壓下火氣,給兩個人找了個台階下,有些生硬地說道:&ldo;算了,你且先回去休息吧,此事朕交待你了,回去也好好想想,如今尚未入春,西北天寒地凍,愛卿不必急着趕回去……&ldo;&ldo;皇上。&rdo;顧昀微微閉了閉眼,突然一撩衣擺跪了下來‐‐他說過不争脾氣與義氣,可這又豈是脾氣與義氣的事?&ldo;皇上恕罪,&rdo;顧昀緩緩地說道,&ldo;紫流金固然重要,但恕臣愚鈍,未能了解皇上此舉深意,古絲路如今太平繁華來之不易,皇上當真要為了一點莫須有的紫流金棄它于不顧?&rdo;&ldo;古絲路能有今天,顧卿功不可沒,朕也知道多年心血,你舍不得……難道朕就不心疼嗎?&rdo;李豐耐着性子跟他掰扯,&ldo;可是偌大一個國家,就好比一個四處漏風的破房子,稍微來一點風雨,朕就要疲于奔命地拆東牆補西牆,哪裡不是捉襟見肘?&rdo;顧昀心裡在冷笑,面上不便帶出來,隻好一臉漠然。&ldo;地上涼,我看皇叔臉色不好,身上藥氣未散,不要一直跪着。&rdo;李豐的神色緩和下來,試圖跟顧昀講理,&ldo;朕記得小時候林太傅講過,一國之力,無外乎&lso;天賜&rso;&lso;人為&rso;兩隻臂膀,皇叔還記得嗎?&rdo;顧昀:&ldo;記得,他說&lso;天賜乃山川草木,土種魚畜,地下流金;人為乃聖人之說,工建技藝,火機鋼甲&rso;,此二者也,如梁如柱,可以獨倚,不可俱斷,為君者當謹記于心&lso;。&rdo;&ldo;皇叔真是過目不忘,&rdo;李豐垂下眼看着他,&ldo;如今這兩根梁柱全都給蟲蛀空了,朕怎麼辦?&rdo;顧昀其實挺想說&ldo;你要是不推行那荒謬的掌令法,指不定也沒那麼多蟲子&rdo;,不過說也沒用,奉函公抱着他的狗兒子閉門思過呢。這一問一答,讓李豐想起了兩人年少時一起讀書的事,顧昀小時候身體不好,三天兩頭生病吃藥,脾氣很臭,也不愛搭理人,但對他們兄弟幾個卻很有做&ldo;叔叔&rdo;的自覺,盡管他比魏王還小一點,但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都會給他們留着,從不争搶,而且有問必答,有求必應,李豐曾經一直非常喜歡他。&ldo;快起來吧,&rdo;李豐臉上最後一點怒色也消退了,&ldo;皇叔是國之利刃,朕還要靠你安定四方呢。&rdo;顧昀聞言,緩緩俯身,額頭微微碰了一下自己撐在地上的指尖。李豐舒了口氣,感覺此人算是說通了‐‐顧昀這些年來為人越發圓滑,也足夠識時務,早不再像前幾年那樣一點就炸了,方才不輕不重的頂撞,大概也是他聽見&ldo;樓蘭&rdo;倆字有些反應過激而已……樓蘭麼,顧昀在那邊五年多,感情想必是深厚的,也不是不能理解。這麼一想,李豐的心裡又軟了不少,甚至打算親自伸手去攙顧昀。不料他這手還沒伸出去,顧昀卻已經直起身來,平靜地說道:&ldo;皇上,樓蘭雖小,但與我朝一向友好,當年西域多國叛亂,我軍在黃沙荒丘中被圍困了二十多天,唯一與我通風報訊、偷運糧草藥物的是樓蘭人,後來西洋、西域、天竺等地多國與我大梁締結古絲路新條,樓蘭也在其中‐‐&rdo;李豐伸到半空的手就這麼僵住了,他先是一愣,随即大怒,喝道:&ldo;夠了!&rdo;&ldo;因觊觎他國之物,興兵進犯,乃是不仁;抛卻舊恩,毀約背信,乃是不義!&rdo;顧昀絲毫沒有一點要夠了的意思,字字如刀,毫不拖泥帶水地砸在金殿暖閣的地上。李豐氣得哆嗦:&ldo;住嘴!&rdo;他轉手拂過桌案上文房四寶,順手抄起一方硯台,狠狠地砸了出去,顧昀躲也不躲,任那方硯台重重地磕在他肩上的輕甲上,&ldo;嗆啷&rdo;一聲脆響,尚未收幹的墨水順着安定侯那雲錦朝服的胸口淌了下來。李豐:&ldo;顧昀,你想幹什麼?&rdo;顧昀面不改色地說完了自己的話:&ldo;不仁不義之師不祥,玄鐵營五萬将士,雖不畏死,亦不敢奉此召,請皇上收回成命。&rdo;☆、殺機西暖閣外的地火每隔一炷香的時間就自己加一回炭,碗大的齒輪環環相扣,無論加炭還是吹煙,全都有條不紊,背後一縷一縷地蒸出袅袅的白汽,時而發出仿如歎息的低吟聲。暖閣内針鋒相對的君臣二人一跪一站,李豐的手緊緊扣住了九轉蟠龍的桌案,青筋暴跳,一字一頓道:&ldo;你再說一遍。&rdo;顧昀話說完了,也意識到自己不該将皇帝頂撞得太過,登時先行退了一步:&ldo;臣萬死。&rdo;李豐面色鐵青,神經質地轉着指間的白玉戒指。顧昀又低聲道:&ldo;隻是古絲路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還請皇上從長計議。&rdo;李豐陰恻恻地問道:&ldo;安定侯是覺得,除你以外,朕手中再無可用之将了嗎?&rdo;話說到這份上,再接下去就隻能是吵架了,顧昀幹脆緘默不語地裝起死來。這時,祝小腳突然快步走進西暖閣,掐着老旦似的嗓子嘤嘤嗡嗡地禀報道:&ldo;皇上,王國舅到了,在殿外候旨呢……&rdo;皇上大發雷霆的時候,倘若有大臣來訪,内侍一般會勸他們在殿外多等一會,祝小腳這是有意解圍,顧昀看了他一眼,微微眨眼,示意自己領情。李豐眼角跳了幾下,臉上繃出了幾道刻薄的弧度,他居高臨下地看了顧昀一眼,冷冷地說道:&ldo;安定侯還是去殿外涼快涼快吧,省得被炭火沖昏了頭,不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rdo;顧昀:&ldo;皇上保重龍體。&rdo;說完,他躬身退出,利索地往西暖閣外的雪地裡一跪,果然涼快去了。李豐陰鸷地注視着他的背影,後進來的國舅王裹大氣也不敢出地站在一邊等着,有個不長眼的小内侍想要上前收拾方才在安定侯身上撞碎的墨,被祝小腳一個眼神釘在原地,頓時噤若寒蟬地僵住,片刻後貼着牆邊跑了。王裹一邊打量着皇帝的臉色,一邊低聲勸道:&ldo;皇上,那安定侯年輕氣盛,又是邊關行伍裡和茹毛飲血的莽漢們一起待慣了的,有時說話未免有些不知進退,皇上犯不上為了他生氣啊。&rdo;李豐半晌沒吭聲。當年元和帝最終屬意長子李豐為太子,就是因為他勤勉又不失手腕,有明君風範,做一個守成之君綽綽有餘,李豐剛剛繼位的時候也确實與先帝的期望相符。然而元和帝也确實給他留下了一個爛攤子,如今的大梁王朝需要一個魄力與眼光缺一不可的中興之帝,守成之才還不夠。隆安皇帝自登基以來,可謂是諸事不順,午夜夢回時他也時常扪心自問:&ldo;朕是否擔得起這個天下?&rdo;可是一個人‐‐特别是位高權重的人,倘若總是這樣自問,一般也就越發容不下别人對他發出同樣的質疑。王裹的臉都快笑僵了:&ldo;皇上……&rdo;李豐忽然打斷他:&ldo;國舅,朕這一陣子,心裡一直有個問題‐‐玄鐵虎符乃是武帝所賜,顧昀為何會順順當當主動交還給朕?&rdo;王裹一呆,壯着膽子看了隆安皇帝一眼,覺得這問題簡直是吃飽了撐的‐‐難道皇上還盼着顧昀作天作地的大鬧一場,或者幹脆造反嗎?&ldo;這……&rdo;王國舅心裡飛快轉念,不知道怎麼說合适,隻好以不變的馬屁應萬變的君心,回道,&ldo;皇上千古明君,臣等皆當鞠躬盡瘁侍奉左右,不過小小一張玄鐵虎符,便是皇上要我們這些人的身家性命,誰又會有怨言呢?&rdo;李豐低低地笑了兩聲:&ldo;恐怕未必啊,國舅,朕也是今天才想明白,其實顧昀交不交玄鐵虎符都是一樣的,四方将領身居要職者,有多少是顧氏一黨?如今軍中之事,侯爺比朕說話還要管用呢,虎符不過是一個虛物,于他有什麼用?&rdo;李豐說話時聲音和緩,壓在嗓子眼裡将出未出似的,像是親切的午後閑聊,王裹聽了卻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隻覺得這話中的殺機快要滿溢出來了。&ldo;今日宣國舅進宮,本是想找你說說樓蘭之事,算了吧。&rdo;李豐疲憊極了似的擺擺手,&ldo;愛卿且去,朕也累了。&rdo;王裹連忙應了一聲,低眉順目地退出西暖閣。這年也不知怎麼了,分明已經過了雨水節氣,京城裡的雪卻一場連着一場,總是牽牽絆絆地下不幹淨,顧昀跪了不到小半個時辰,朝服上已經結了一層冰渣,肩頭的玄鐵被細雪蓋住,越發冰冷得不可思議。王裹匆匆與他擦肩而過,瞥見這聲威赫赫的安定侯那張蒼白俊秀的臉,心裡暗歎了口氣,覺得可惜,然而也僅此而已了,王裹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拜誰所賜,也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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