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娘子忽然幹咳一聲,他倒是沒說話,自從他見了顧昀這個披頭散發的打扮,在顧昀面前就有點說不出話來,陰差陽錯地便宜了那個聾子。曹娘子小心翼翼地比劃道:&ldo;我也可以幫着跑腿。&rdo;顧昀大概知道這孩子一天到晚隻會發花癡,功夫練得十分稀松二五眼,一口否決道:&ldo;不行,接着裝你的小丫鬟吧。&rdo;曹娘子小心翼翼道:&ldo;我會打扮成東瀛人的樣子。&rdo;顧昀一挑眉。曹娘子忙解釋道:&ldo;我會,我連男人都扮過。&rdo;顧昀:&ldo;……&rdo;他上身微微前傾,誠懇地問道:&ldo;少年,你知道自己本來就是個男的嗎?&rdo;曹娘子的臉&ldo;轟&rdo;一下就紅了,三魂七魄都在纖繩上來回蕩悠起來,根本顧不上聽他說了些什麼。顧昀的肩膀突然被人用力往後一扳,長庚這會不怕碰他了,一臉嚴肅地站在他身後,面沉似水的模樣活像沈易那老學究。顧昀幹咳一聲,順着他的手往後一靠,莊重道:&ldo;那也不行,你又不會說東瀛話。&rdo;曹娘子開口說了句話,在場除了顧昀沒聽見,其他人都十分意外‐‐他說了句很複雜的話,夾雜着幾個不知道什麼意思的東瀛詞,剩下的是舌根生硬的大梁官話,商船上的東瀛人常年在大梁海岸附近跑,都會說官話,隻是腔調古怪,間或夾雜着他們自己的本土話,曹娘子居然學得惟妙惟肖。曹娘子說完,見所有人都在看他,頓時不能淡定了,低頭捂住了臉。長庚詫異地問道:&ldo;哪裡學的?&rdo;曹娘子嘤嘤嘤的回道:&ldo;聽每天給我們送飯的兩個東瀛人說的。&rdo;以長庚對他的了解,後面就不用問了,肯定是有一個長得不錯。于是這天入夜的時候,一個纖細的&ldo;東瀛少年&rdo;神不知鬼不覺地上了小島。這裡東瀛人實在太多了,天色又晚,沒有人留意到他,他對着排得橫平豎直的海蛟艦隊打了個寒戰,撒丫子跑了起來。與此同時,一個不速之客找上了顧昀他們。長庚将門拉開了一條小縫,見翟頌在外面笑容可掬地說道:&ldo;将軍聽聞咱們這商船上有位香先生大駕光臨,特意讓我來請您去赴宴。&rdo;☆、端倪長庚平靜地回道:&ldo;稍等。&rdo;說完,他面無表情地把木門拍上,背靠門上,深吸了口氣,努力鎮定下來,沖顧昀打手勢道:&ldo;義父,叛軍頭領要見你,怎麼辦?&rdo;葛胖小心驚肉跳,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不一會就把臉憋成了一個茄子。顧昀的反應卻很奇怪。長庚看見他在一愣之後,居然笑了起來,還是某種勝券在握一般,與什麼人心照不宣的笑容。&ldo;真是剛瞌睡就有人給送枕頭啊,&rdo;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安定侯說,&ldo;我好多年沒見過活的叛軍首領了。&rdo;葛胖小十分好糊弄,眼見顧昀不放在心上,立刻毫無戒心地跟着放松下來,仿佛即将見的不是什麼叛軍首領,而是一隻稀世奇珍!長庚卻不肯聽他的鬼話,他臉色繃得死緊,連日來心裡積壓的種種疑慮一時間全都冒了出來,又無聲地比劃道:&ldo;江南水軍與玄鐵營何在?&rdo;這時候,瞎如顧昀,也看得出長庚臉上的鐵青色。長庚雖然不清楚&ldo;臨淵閣&rdo;到底是什麼,但知道顧大帥跟護國寺的梁子人盡皆知,别的不說,顧昀手上若是有人,怎麼會把了然和尚帶來礙眼?上次在雁回,是有皇上密旨,這次顧昀純粹跑到江南來純粹是擅離職守,身邊有幾個玄鷹侍衛了不起了,他哪裡來的兵?還有方才,顧昀為什麼每次說話前都停頓片刻,才失禮貿然地開口打斷了然?簡直好像專門跟了然過不去一樣,顧昀雖然私下頗為可惡,但是在正事上,萬萬不該搓這種無謂的火。有那麼一瞬間,長庚心裡甚至掠過一個可怕的猜測:顧昀會不會不是假裝的,是真聽不清他們說話,看了了然的手語才推斷出别人說了什麼的?這念頭一閃,長庚先是覺得匪夷所思,幾天以來種種古怪的細枝末節卻都浮現心頭。首先,顧昀并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可是這幾天,無論他們私下相處還是都聚在一起,顧昀就沒和他&ldo;說&rdo;過話,所有必要的交流幾乎都是通過手語,東瀛人一路上都那麼戒備森嚴嗎?對了,除非那個無論如何都隻能打手語的和尚在場。第二,顧昀以香師的身份混上商船,天下不入流的香師多了,他為什麼偏偏要僞裝成一個&ldo;香先生&rdo;?細想起來,這不但不起什麼好作用,還增加了不少麻煩,極有可能暴露自己,長庚不相信顧昀隻是為了磨練演技。第三是一個細節,了然和尚進顧昀的屋子不敲門‐‐是那和尚膽大包天不知禮數麼……還是了然知道敲了也沒用?這些疑點本來長庚早該想到,可那顧帥坐鎮中軍久了,身上有種難以言喻的氣質,讓人莫名其妙地就相信他萬事都在掌握中,其他人隻要供其驅使就可以了,不知不覺就忽略了很多不自然的地方。葛胖小察覺長庚神色有異,不明所以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門外翟頌又輕輕敲敲門,揚聲道:&ldo;我家将軍等着呢,還請張先生快些。&rdo;顧昀拍拍長庚的肩,湊到他耳邊,低聲道:&ldo;玄鐵營在此,不用怕。&rdo;說完,他将蒙眼的黑布條取出來遞給長庚,示意他替自己帶上。長庚接過布條,神色陰晴不定了片刻,蒙在顧昀眼睛上。在顧昀看不見的地方,長庚先是沖葛胖小搖了搖頭。葛胖小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就見長庚沖着自己的方向不輕不重地說道:&ldo;義父,你再這樣,我可就不認你了。&rdo;葛胖小瞪大了眼睛:&ldo;啊?&rdo;顧昀嘴角含笑,沖葛胖小的方向招招手:&ldo;你們倆别聊了,跟我走,一會不要離開我身邊,到這來長點見識也是不錯。&rdo;葛胖小再次被這驢唇不對馬嘴的對話驚呆了。長庚的心卻沉了下去‐‐他真的聽不見,他隻是通過某種方法知道自己在和葛胖小說話,那麼他的眼睛是不是也……可是前幾天分明還好好的。不等他細想,顧昀已經率先推開木門走出去了。長庚心裡漏跳了一拍,幾近慌張地趕上去扶住他,這回他顧不上再羞澀别扭,緊張地一手抓着顧昀的胳膊,另一隻手繞過他身後,心驚膽戰地半抱着他往前走。顧昀以為是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長庚不安了,漫不經心地回手拍拍長庚的胳膊。長庚:&ldo;……&rdo;鑒于顧昀這對自己人也虛虛實實的手段,他已經分不清小義父是真心大還是裝得有恃無恐了。等在門口的翟頌見了跟在顧昀身邊的長庚和葛胖小,笑道:&ldo;張先生這邊請,哎?那位大師和姑娘不在嗎?&rdo;&ldo;姑娘水土不服,大師留下來照顧她,&rdo;長庚掃了翟頌一眼,全副精力拴在顧昀身上,還要抽空綿裡藏針地微笑道,&ldo;怎麼,将軍要我們全部到齊,給他老人家檢查嗎?&rdo;翟頌客客氣氣地說道:&ldo;公子說得哪裡話。&rdo;這本來是幾個荒涼的小島,羊屎蛋一樣散落在東海水面上,最大的一個大概一天就能圍着島走上一圈,小一點的大概隻有一畝見方,海蛟戰艦停得滿滿當當的,互相之間有冒着白汽的鐵索道蕩悠悠地相連,四通八達,遠遠一看,像是一座懸在海面的城。長庚一邊走,邊在顧昀手心上簡要劃些見聞。同時,少年心裡忍不住升起疑問‐‐這片小島位置确實隐蔽,往這裡私運一些紫流金,恐怕的确是不容易被人發現的,但是這都快建起一片蓬萊仙山了,江南水軍是死的嗎?還是江南水軍中根本就有他們的人?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帶路的翟頌突然停下了。一群舞女模樣的人蓮步輕移地從他們面前走過,她們走在悠悠蕩蕩的鐵索道上,腳不沾地似的,白煙飄渺中好似一群仙子。為首一個白衣女子懷裡抱着一把琴,見了翟頌停下來,斂衽見禮,她說不上多好看,五官淡淡的,好像籠着一層紗,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刺人眼的地方,看起來很舒服,但是一轉臉,又有點想不起來她長什麼模樣。翟頌:&ldo;不敢,陳姑娘先請,别讓将軍久等。&rdo;女人也不推辭,點頭緻意,抱着琴福了一福,飄然而去,一股安神香的味道撲面而來。長庚看見顧昀的嘴角微微翹了一下,像是笑了。與此同時,曹娘子假扮的東瀛少年一路跑到了一艘十分不起眼的小船上,守衛正在睡覺,曹娘子将手背在身後,手裡拿着一根鐵棒,靠近過去。他人長得瘦小,手腳也仿佛比别人輕盈一些,靠近那守衛,對方都沒反應,曹娘子借着海上月色看了看那張嘴打鼾的人,見哈喇子都留到了脖子裡,心裡便放心了,想道:&ldo;好寒碜。&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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