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院家如今前後院的氣氛泾渭分明。
自從家主流露出不再管沙都殿下的事情之意後,惠理子夫人憋着一口氣不敢找武藏撒潑,隻好拿服侍的下人出氣。這段時間來被以各種理由處罰的侍從空前之多,而武藏可能是明白惠理子的郁郁,對她的暴躁也并沒有幹涉。
仆從們雖然不滿,卻也不敢多言,隻能自己小心盡量不要撞到槍口上。
從當年的正夫人伊江殿下,到和真世子,再到名嘉公主,正經主人都不曾這般跋扈,這個惠理子夫人一個側室,千熊少主又不再是闆上釘釘的世子,卻還這般嚣張,以為自己是誰?不少資曆老的仆從不無惡意地想着。如今沙都殿下明顯失寵于家主大人,又有了長康少主,看惠理子夫人還能得意到幾時!
松島的到來并沒有避諱,惠理子聽說是為了沙都之事,雖有些疑惑名嘉何時也管起了這等閑事,卻到底耐不住擔心,匆匆收拾了自己便到偏廳去見人。
武藏不再插手,她就是隻被剪了翅膀的籠中鳥,幹着急沒辦法。也曾懷疑過名嘉是否要落井下石,終究病急亂投醫,期望松島能帶來點好消息。
沙都的處境依然不容樂觀,但焦急過後,畢竟是掌管閑院氏後宅幾十年的人,惠理子更不理解的是名嘉的态度。
如果說名嘉記恨沙都,那此時不說趁機踩兩腳,也至少會袖手旁觀。既然都站幹岸看戲了,為什麼還要和三池來往,甚至把沙都的情況傳回給自己呢?但若說不是幸災樂禍,以惠理子的眼界也實在不明白名嘉緣何如此心胸寬闊——畢竟自己一系對名嘉,一向是不友善的。
就算此前名嘉暗示過惠理子,對于織田家的事不會坐視不理,但惠理子也不很敢信。畢竟,最名正言順可以插手的武藏都作壁上觀放棄了沙都,名嘉一個異母所出的嫡公主,已經嫁為人妻,要去管妹妹妹夫的家務事,怎麼說都有點不夠理直氣壯。就算不計前嫌願意幫忙,又要怎麼管?
惠理子的糾結和不解,名嘉不關心。原本她派松島去閑院家,也不是為了給惠理子母女當傳聲筒,不過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罷了。果然,沒過幾日,花山院就又來探望,還帶來了武藏的邀請——家主大人考慮到白哉殿下出征在外,恐怕公主一人寂寞,請公主多多回娘家走動走動。
高調召見了西鄉優,又毫不避諱為惠理子傳遞織田家的情報,名嘉所為,正是對武藏釋放的信号。如今武藏果然如名嘉所料有了行動,松島本以為正中名嘉心意,卻不料自己這位主人機會來了卻又不搭腔,反倒拿起了架子:“如今外面也不太平,我身子日重,不方便走動。多謝父親大人挂念着,不過如今府中祖父大人和姑母俱在,倒也不會悶着。”
想當然,武藏得了回報氣得摔了個杯子。可是如今名嘉占據主動,他想要計劃順利實施,首先得與名嘉溝通好。雖然氣得肝痛,也隻能咬碎了一口牙,忍着氣來朽木府探望這個令自己頭痛的女兒。
因銀鈴也住在主宅,出于尊重,名嘉還是先陪着武藏去拜見了一番。
這幾日氣候還算和暖,偶有些起風,也并不甚刺骨。名嘉與武藏并排走着,知道武藏憋了一肚子氣,是以也不打算開口,武藏原本覺得名嘉是有意拿捏自己,但見了女兒腹部高高隆起的樣子,也的确是行動不便。畢竟是寵愛多年的嫡女,雖然如今關系冷淡,也到底還是關心的。
“也快到日子了吧?你沒經過這事,凡事要多聽聽别人的,早做準備為好。”出口的話還是有點生硬,武藏心中五味雜陳。
如果伊江還在,這種時候合該是做母親的來照看才更加貼心。可如今女兒非但孤身一人,還跟自己離心離德,與娘家關系生疏至此。他作為父親,痛心于父女之間的疏遠,也明知症結所在,但又不得不繼續錯下去。看見名嘉,他也想關心她,然而父女相見,更多的卻是政治上的博弈和算計,親生骨肉走到這個地步的确是無奈又心痛,但為了家族,實在是不得已。
“多謝父親想着,已着松島預備着了。”武藏已經很久沒有表示過對自己的關心,名嘉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心裡也有些感慨。
在近江别院時,她雖然嘴上說得硬氣,又何嘗不想得到父親的關照?但如今,眼看着武藏的所作所為,也清楚地明白在對方眼中,自己的價值不過是為了家族昌盛而存在,再熱的心也冷了。更何況那句詢問有幾多真心,又有多少是為了接下來的交談而做鋪墊呢?
說着話,一隊人下了回廊繞過假山,恰起了一陣風,名嘉下意識偏了偏頭,鼻端卻捕捉到一絲不該有的氣味。她敏感地掃視了一圈身邊人,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乳香、沒藥、當歸、丹參,都是散血去淤的。閑院家自配的刀傷藥常用這幾味藥材,方才她微微轉頭的瞬間,聞到的就是這個熟悉的味道。當年習學劍術她也沒少受傷,對止血藥的氣味不陌生,家裡慣常是做成油膏便于塗抹的。此時氣候雖已轉暖,但正式的衣衫層層疊疊,且還是在室外,隔得那麼遠尚能被自己嗅到,代表用量不小,該是傷得很重才是。
自她有孕,她身邊服侍的人連衣料熏香和脂粉都用的小心,且都是些内宅女流,不會是朽木家的人。而閑院家跟着武藏來的都是些貼身侍衛,為怕沖撞,離自己和武藏都很遠,照理就算是他們所用,也不該傳到自己這邊才是。
不動聲色瞟了身邊的武藏一眼,見對方面色紅潤氣色頗好,走路姿勢也龍行虎步,看不出受傷氣虛的樣子,名嘉又不免有些遲疑。
難道是自己多想了?武藏身邊防守甚嚴,本人也身手頗佳,想傷他幾乎不可能,而貼身的侍衛們也俱都訓練有素,平日裡都與武藏寸步不離,按理說也不太可能有對敵的機會,要重傷就更不可能了。
銀鈴知道武藏來意,客氣寒暄了幾句便讓父女倆自去說話。名嘉望着武藏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久未去看望您,不知父親大人身體如何。”方才在銀鈴室内,名嘉仔細分辨了一番,也沒有再嗅到傷藥的味道,便把對武藏的疑心去了大半,此時出言相問,也不過是為了确定自己的猜測。果見武藏表情坦然,中氣十足,不像身有重傷的模樣,那便是侍衛了。又是為了什麼,讓武藏還要帶負傷的侍衛出門?閑院家又不是無人可用。
在内室坐定,武藏眼見侍女們動作輕便服侍周到,名嘉做派尤甚在閑院家還是宗女時,再聯想她在沙都一事上的态度,不由頭疼。
這個女兒向來有主意,但也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卻一反常态關心起沙都的事。小女兒與女婿不睦也不是一兩天,織田家門第不低,沙都攏不住夫婿,因聯姻而形成的同盟搖搖欲墜,事到如今,已不是“舍不得”便能夠放任沙都的理由了。
小女兒不中用,但利益同盟卻不能因此破裂,最好的法子便是收個養女嫁過去做側室。以織田家的知情識趣,内宅權利方不緻落于外人之手,他日有了子嗣,也還有閑院家的血脈,兩家的聯盟才能維持下去。
本來瞧中了西鄉家的嫡女,名嘉卻又中途插了進來,對西鄉優又是召見又是賞賜,還專門透過侍從向自己傳話,要為西鄉優找個好人家,不是明擺着和自己作對嗎?武藏不相信以名嘉的眼力,會看不出自己的意圖,那麼這樣明着叫闆,就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挑釁了。
一個沒落武士家的女兒,能被閑院氏收為養女,嫁到織田家那樣的人家,便是個側室,也算得上高攀,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作者有話要說:父女倆人立場不同。
做父親的,從宗族角度出發,姻親不能浪費,聯姻人選起不到作用自然要想别的辦法,就像古代皇帝,雖然嫁了女兒和親,但該打仗的時候也還是要打的,不會因為心疼女兒就不對姻親做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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