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對水荊秋給予了諒解,變得十分寬厚。她想,此事并非孰對孰錯,她必須承擔自己的行為後果。她完全理解他的難處。在關鍵時候,他與阿喀琉斯一樣有忠實的本性,盡忠于自己的家庭,這使他的優點更加突出,即便是他朝她狂吠,也足不咬人的和善,更何況他邊吠邊搖尾巴,顯示友好協商的良好态度。作為梅卡瑪的丈夫和孩子的父親,在這件事上,他理當博得贊美,得到一塊骨頭的賞賜,或者一條新的狗鍊,一次郊遊。隻可惜梅卡瑪全不知情,不知道丈夫如此良好的品性,為了妻兒,他可以跳牆,可以把人咬死。
旨邑相信,強盜的一家相親相愛,氣氛和睦甯靜;劊子手的刀刃總是朝外,床上不會有血腥,他們也有假日,也有溫情,看上去比普通人家更加美滿,更富人性。
積極妥協。她認了。看在情深意重的過往,她認了。《聖經》上說,好嗜酒的,必緻貧窮;好睡覺的,必穿破爛衣服。酒雖咽下舒暢,終究是咬人如毒蛇。她呢,必是那好奸淫的,她接受懲罰。她懷着對自己的仇恨。踏上去醫院的路途。
街道兩邊的樹葉正在變黃,路上行人沒什麼兩樣。看那些愉快穿梭的女人,想她們随身攜帶的子宮,她忽覺十分惬意:她們也将(或已經)遭遇流産、失戀、遺棄,痛苦,灑了眼淚,得了無助,而那些樹木,正在老去,被蟲蛀空内心,變成一堆燒火的廢柴。
她面對婦産科的教授。“教授”稱謂令她不适。也可疑。“教授”是什麼三頭六臂的東西,老年斑長滿一臉,嘴唇塗得鮮紅,傲坐台前,矜持而又自信,努力讓人相信她可能還長着彈性十足毫無創傷的年輕子宮。
當教授聽旨邑說先前有過堕胎經曆,而此次又要重蹈覆轍,不免驚叫起來,說旨邑還是大學本科生,又不是沒有文化的農村婦女,怎麼能這樣無知與草率。旨邑承認教授批評得正确,她原本希望教授罵她一個狗血噴頭,她再哭着請求教授的原諒,抱歉給教授添了麻煩。可是教授閉了嘴,搖搖頭,仿佛暗中領悟旨邑的期盼而予以拒絕。旨邑便小心翼翼陳詞,是在安全期出了事。教授将筆一擲,幾近憤怒地說道,誰跟你說有安全期?你們這些年輕人,全拿身體不當回事。旨邑說書上寫有安全期,并像個村婦般羞得滿臉通紅。她真想告訴教授,她雖已受孕,但當時并沒有快活,罪可輕罰,教授也不能斷言她不拿身體當回事。教授仿佛覺得旨邑無藥可救,即便旨邑問些婦科常識,她也不予理會,叫她先做b超檢查.确診沒有其他問題,才能手術。
旨邑躺上b超床,交出小腹,由英文歌“whenthemanlovesthewomen”想到“當精子遇上卵子”。有兩件東西把全部的人性教給了人:即本能與經驗。本能是對幸福的渴望,經驗是對人類經驗與堕落的知識。她感到此刻她是堕落的,一個未婚女人子宮裡隐藏的與已婚男人的愛情故事,凝結成小小胚胎,它注定是一種恥辱與不幸,苦難與罪孽。因為堕胎,她獲得了關于堕落的知識(包括教授的無安全期之說),而她不滅的對幸福渴望的本能,反而更加決絕。她知道精神之痛将遠甚于肉體。她想有孩子,上帝不允許,上帝自有他的道理。
護士問孩子要不要留下。旨邑說不留。護士說道,有兩個。旨邑問兩個什麼。護士說雙胞胎。旨邑彈起來,兩眼直瞪前方,呆了。瞬間,有股巨大的幸福沖向她,人歡喜了,活乏了,猛地捂面啞哭。她興奮了,驕傲了,噙着眼淚滿臉笑容。她忘了之前的不愉快,忘了水荊秋的态度,在醫院僻靜處給水荊秋電話,告訴他這件天大的喜事:雙胞胎,兩個孩子。上帝。菩薩。騙子。兩顆櫻桃夢。都與這兩個孩子有關。水荊秋聽了,竟也發出驚喜之聲。她又哭了。她不斷地說是兩個,兩個孩子,她原本不想為難他,來醫院打算做手術,但是b超後發現,是兩個孩子。他們在一起,在她的身體裡,怪不得她總是那麼饑餓,那麼疲憊,原來是兩個,兩個孩子。她不能做手術,她原本就舍不得,現在是兩個孩子,她根本沒有權利剝奪他們的生命。做掉兩個孩子,幾乎是大屠殺。她愛他們。她聽見他們的呼喚。她是母親,要保護他們。她說着漸漸清醒,知道自己面臨的困境,幾乎要順着牆根跪下去。水荊秋動了情,竟說了幾句緩和的話,不再決絕。她看到曙光,暗自發誓,她的命和兩個孩子連在一起。
旨邑将b超結果遞給教授時,手在顫抖。教授發現是兩個孩子,不免在b超單上多花了幾秒鐘,态度變得極溫和,說都很正常,想清楚,做掉了就沒了。旨邑連忙說不做了,她要孩子。旨邑的話得到教授的表揚,心情激動,對未來躍躍欲試,回家仔細看b超圖中的孩子,兩個神奇的小黑點,沉默不語,對生命的秘密守口如瓶,她知道,在未來的日子裡,他們會慢慢告訴她。
仿佛早料到結局,上帝在旨邑身上加重了籌碼,獲得力量的弱者認為勢均力敵,力可匹敵,她和孩子的三條人命,與水荊秋一家數量相仿,決非不戰而敗的悲慘。理想的趨勢是,不出一兵一卒,以靜制動,以守為攻,以尊貴血性傲視烽火——旨邑不屑于哭鬧相逼,也不宜于催之過急,她隻需等待。然而,孩子等待不起,每天都在長大,他們也逃生似的,視最佳手術期限為生命危險期,在腹中心驚膽顫,時刻顯示自己的存在,将旨邑鬧得疲憊困乏,胸悶嘔吐。她對育嬰一無所知,緊張惶恐,買了多本這方面内容的書,淺水涉足,才發現自己的無知與世事的複雜,再深入學習,對那些養育孩子的父母,不覺肅然起敬。她摸着小腹,警告自己,這是她最後的孩子,她千瘡百孑l的子宮,将不可能再着床與孕育。溫暖的小腹,仿如孩子的肉身,她手貼着它,将愛與情傳遞給他們,他們因此微笑,因此歌唱。
嬰幼兒店裡的服務員像童話人物,牽引旨邑走進神奇的世界,不覺目眩神迷。在此之前,她根本無法想象,在婚姻與外遇的生活裡,還生長這種五顔六色的童話之花。她第一次認識到,已婚男人們在緊張的偷香竊玉之餘,要換尿片、洗奶瓶、貼拼圖、講故事,煞費苦心。那孩子的母親目睹此情此景,一壁廂幸福,一壁廂滿足,無怨無悔,甚是可敬。旨邑撫摸嬰兒鞋,有些心不在焉,想到不少已婚男人在家是父親,出門為嫖客,總是有她這樣的女人,配合他們搞點愛情,來一點肝腸寸斷的婉約與石破天驚的豪放,罪歸誰人,難有論斷。她有一絲不快,一絲悲傷。
嬰兒鞋太可愛,她忍不住想買兩雙。服務員問她,孩子幾個月了。鞋子是一種幸福的假象。水荊秋沒有答複,沒有消息。期待被拉長,被充滿,被飛舞的亂蟲咬得斑駁不堪。癢。痛。尖銳。潮濕的空氣。泥濘。累。翻過一座山,需要呼吸。信念。愛。她聽出服務員的懷疑,或許她不像有家庭生活的女人,且注定沒有。她把每個人的話視作卦,當作蔔算。她用《聖經》蔔卦,尋找上帝的預言。合上書,随意翻開,竟是“論嫁娶的事”:
我對着沒有嫁娶的和寡婦說.若他們常像我就好。倘若自己禁不住.就可以嫁娶。與其怒火攻心,倒不如嫁娶為妙。至于那已經嫁娶的,我吩咐他們,其實不是我吩咐,乃是主吩咐說:“妻子不可離開丈夫,若是離開了,不可再嫁,或是仍同丈夫和好。丈夫也不可離棄妻子。”我對其餘的人說,不是主說,倘若某弟兄有不信的妻子,妻子也情願和他同住,他就不要離棄妻子。妻子有不信的丈夫,丈夫也情願和她同住,她就不要離棄丈夫。因為.不信的丈夫就因着妻子成了聖潔,并且不信的妻子就因着丈夫成了聖潔。不然.你們的兒女就不潔淨,但如今他們是聖潔的了。倘若那不信的人要離去.就由他離去吧!無論是弟兄,是姐妹,遇着這樣的事都不必拘束。神召我們原是要我們和睦。你這做妻子的,怎麼知道不能救你的丈夫呢?你這做丈夫的,怎麼知道不能救你的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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