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紙的影子來回搖晃。
過去的影子四處飄蕩。
荒寒的夜被火和血浸紅。路上鋪着死人作的毯子,有的早已故去、竟成活屍作伥,有的一生忠悃、殉身成義,有的年少懵懂、颠仆于亂刃之間,有的命喪瘴毒與蛇口、客死異鄉。毯子也卷着那個喜歡讀話本的姑娘,跟他說,要是煉成話本裡頭的情蠱,她贈給他,她今日偷偷過來,等他等到太陽落山,回家路上撞見了先鋒。路邊散着藥草,她手裡緊握竹筐。這天是她為父老取藥的日子。他忘了。中州數百人夜伐翳流,數百人殚心積慮隻為今日,切不可有失。
翳流的人,該死的死,該散的散。中州的人聚在主殿外,面前攔着數丈高的活藤,便是末道堅壁。先前有一壯士舉劍奔去,意欲劈開毒藤,清出條道路來,誰知活藤悉數暴起,汁液噴濺,轉瞬化絲,竟拖七尺軀纏入藤牆,俄頃抛出一架白淨骷髅。餘者戰戰,頻頻目指,望他決斷。他令衆人待命,一人探路。活藤遇他辄卻,石門辟啟,僅容一人通行。他一步踏入,石門立阖。殿中燭火躍躍,殷紅如血,一人已等他許久,他亦等那人許久。他們都知道他不會走,而他會來。
來。
他便去。
匕首由中州手藝最好的匠人打造,貫穿魔心,隻需輕輕一推。他以為傾盡所有。兩個人跌倒于石座,燭火一盞盞熄滅,遠處窸窣有聲,活藤如灰絮剝落。是那人倒在他懷中,是他攬那人入懷中,他不願記得。他頸側濕熱,須臾一物輕掠而過,至他唇邊。燭火皆死。唇上鹹澀,一抹,一道血痕,他回想那是什麼。是燭?是風?是毒?
一個吻。
兩種法。
或極欲,惡欲化蛇;或無所執,萬端虛空。
他将那人唇上血迹擦淨,血下是笑。
他聽不到。
一劍橫來,欲取那人頭顱。他以匕首架下:“别碰他!”
“邪魔奸佞,若不戮屍枭首,恐生變數。”
戮屍枭首,是要戮屍枭首——誰人屍首?他嚴聲道:魔頭一身劇毒,觸之則死。除惡務盡,首惡伏罪,尚有巨患,隐樓毒蟲無數,當以毒攻毒,取魔頭血,除之。
他懷抱屍骸走一段路。末一段路,他們走過千萬次。這段路上沒有聲音,懷中輕如無物,于是他攏緊一些。火暗了,天際黑得新鮮而透明,如嫩肉曝露,如惡人心。他開其心,得一片荒寒夜色,緘默将他圍裹。太靜了,他于是說話。别碰他,他和每個遇到的人說;别碰他,他在心中說。不是同一句話。要是人舌長成蛇信形狀,可以分叉,一邊真話,一邊謊話,多好。
隐樓不很遠,他抱着屍骸登樓,虿尾蠱蟲聞風即動,蜂湧而至,紛紛而死。他抱着屍骸在藥圃坐下,屍首面帶血淚,血珠落入唇吻。他便吻他,由眼至唇地吻。仍有血滾落,打濕左衽,他恍覺喉咽頸項疼痛欲裂,因那人臨死咬破的一塊血肉。原來血隻是他的。他學習如何疼痛。于是萬籁複還,他仿佛一刹還童,頭一回識認天地萬物。這一夜,有抃賀歌呼,有巨石崩落,有蠍蛇嗟泣,萬籁将他淹沒,初淆亂難分,複曆曆可辨。有一種聲音黏軟沉悶,因他掘土,濕泥松落塌陷,成寝穴。他擦去他面上血與塵,除卻自己的咍笑,又聽見另一種聲音,鮮脆勁健,當初種莳的草籽,不日破土而出,他日或刺疼屍首。他胡亂拔出根垓,心想這樣未免太阒寂,又胡亂塞回去。
他不為他裹屍,恨布帛與之親近,撒下末一抔土,更恨根垓泥沙。
亂影擰作一股,化赤蛇自沉。他見蛇纏人而眠,得歡喜,舍恚恨。
倘若……你見我——身後見我,惡欲化蛇,自齧其身——你會笑嗎?
蛇說。
蛇說:世人奉你香火,我纏你身。
蛇說:世人敬你、畏你、憎你,我獨愛你。
蛇說:你死,我囚你腐屍,比萬劫久;你醒,我殺你數回,甚于恒沙;我不是英雄,我隻想殺你。
蛇說。
這塊土不養草木,若芽蘖滋長,必為劇毒。土下蛇與人漸漸冰冷,人扼蛇七寸,蛇縛人周身,就這樣很多年過去。後來有人把土挖開,蛇屍人屍皆不腐,一夜自焚為塵埃。鄉人驚恐,建祠立像。蛇與人在祠堂中搏殺,就這樣很多年過去。
直到一天,蛇絞碎人骨,人撕爛蛇軀,蛇與人共飨一道裂痕,至神像不堪而碎裂。後來的人收拾碎片,另立一尊不得其神的像,會有一些人聽到另一個故事,那個故事不再有蛇,也不再有蛇要絞殺的人。
離祠堂不遠,有一家風鈴店。老闆喜歡把一枚藍風鈴挂在最顯眼的地方。晚上關門後,他一個人聽着風鈴,臨睡和床頭的三個小人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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