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英臉色煞白,身子輕輕顫抖。
“那是整整三十顆透骨釘啊!你甚至等不及阿甯釘傷大好,就讓顔韌之便帶人攻上無回峰……”
太遠的事想起來心中已無波瀾,而諸派圍攻無回峰剛剛過去不久,蘇小冬閉上眼還能看見宣甯渾身浴血的模樣。這幾個月,她不止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夢中,她帶着長平軍姗姗來遲,到達無回峰時,甚至沒來得及跟宣甯說上最後一句話。
想起那一日,蘇小冬忍不住哽咽:“如果那天我來不及趕到,阿甯可能就已經……”她擡起手抹了一把洶湧而出的眼淚,可是情緒翻騰之下,眼淚根本止不住,反而變本加厲一顆跟着一顆往外滾,原本氣勢洶洶的小姑娘霎時哭得帶雨梨花。
“好了,已經沒事了。”
嗚咽中,蘇小冬被帶進一個懷抱中,身邊充盈着她所熟悉的帶點清苦的氣息。她伸手摟住宣甯,把臉埋在宣甯胸口不肯擡頭。
宣甯歎口氣,揉揉小姑娘的頭發,便安撫地輕拍着她的背,邊對明英道:“過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既然你讨厭這裡,也讨厭我,往後我們就當做沒有認識過。”
宣甯掃了囚室一眼,山洞裡除了幹草與一床被褥,什麼也沒有。
他點點頭:“也沒什麼東西需要收拾,你今日便可以下山,我會讓人給你送些銀兩過來,雖不能讓你像住在雙風居時一樣錦衣玉食,但也能讓你衣食無虞了。往後江湖險惡,你好自為之。”
一番話出口,對于明英的發落算是塵埃落定。
“閣主。”阿春怯怯地喊他。
宣甯看了她那張與阿秋一模一樣的臉片刻,道:“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不要你的命,但是鸾鳳閣你自然是不能待了。你是阿秋唯一的親人,她死後有一筆安慰親眷的錢可以支取,你去庫房把錢領了,也下山去吧。”
安排好一些,宣甯的目光落回蘇小冬身上,頃刻間便柔和下來,聲音也輕軟得像在哄一個兩三歲的孩童:“我們要回去了,不難過了,好不好?”
蘇小冬在他懷裡吸吸鼻子,大概覺得一開始氣勢洶洶,後來哭成這個樣子有些丢人,她把臉埋在宣甯懷裡不探出來。可是聽見他說要回去了,還是記得伸手手來,把他的領口攏一攏,擔心一會出去冷風灌進衣服裡去,宣甯又要受寒生病。
兩個人相擁着,緩緩向外頭走去。
明英從怔忪中清醒過來,追了幾步:“小甯,那你,你現在怎麼樣了?”
宣甯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答。
自然是不好的,明英剛剛甚至親眼看見他咳了血。明英看着宣甯清瘦的背影,眼眶泛紅,千言萬語湧到了嘴邊,隻吐出一聲:“對不起。”
“如果覺得對不起我,便好好活着。還有——”宣甯沒有回頭,所以明英看不到他的眼角也染着一抹紅暈,“以前我有一個很好的哥哥,你下山後,能不能幫我找找他?”
“小甯。”明英輕喊一聲,眼裡的水汽将宣甯的背影暈得模糊。
宣甯的睫毛閃了閃,撲簌簌落下兩顆眼淚滾進蘇小冬發間。他依舊沒有回頭,隻低聲道:“替我告訴他,我很想他。”
第73章.
明英是獨自一人離開鸾鳳閣的。他下山時飄着春雨,明明是生機勃勃萬象更新的季節,他的背影卻比秋風寂寥。
蘇小冬把手裡多出來的一把傘遞給守着山門的守衛,朝山路上踽踽獨行的明英偏偏頭。守衛會意,追過去,将傘塞進明英手裡,沒多說一句話,便又飛奔回來。
明英停下腳步回望,身後長長的山路,空無一人。
他是鸾鳳閣的罪人,自然是不會有人相送的,手中的這一把傘,已是無回峰上最後一點溫情。
細密的雨幕裡,明英的身影漸漸遠去,在山路盡頭凝成一個小點。
春寒料峭,何況還是雨天。
蘇小冬摸了摸宣甯的手,隻覺得觸手冰涼,趕緊搶過他手裡的傘柄,将他一雙手都裹進披風裡,推着他往回走:“回去吧,人都走遠了。”
宣甯比蘇小冬高處許多,為了讓她打傘不費力,他稍稍躬下身子。于是他離她更近了一些,不小心溢出的一絲歎息便落進了蘇小冬耳朵裡。
“怎麼了?”
“我在想,我和他大概此生都不會相見了。”
蘇小冬擡頭看一眼宣甯的神色,他像是真的對明英的事解開了心結,面上不見波瀾。
她一時也不知他究竟以後還想不想再見到明英,隻好說:“你若是想見他,我掘地三尺也給你找出來,你若是不想見他,你到哪裡,我就讓人把那地方方圓十裡的人先摸一遍底。”
自從蘇小冬的身份開誠布公,她便經常說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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