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鹽還要叫喚,宋媽卻打了個激靈,猛地扭起身子,捉小雞似的撲過去,把他往胸前一關:“小少爺,您可看着點兒老爺面色!”
梅玉鹽一扁嘴,拿腳往她小腿上連踹了三四腳:“爸爸幹嘛去了?”
沒有人回答他。他索性從宋媽膝蓋上爬過去,扒着窗子看了一眼。他識字不多,但銀行兩個字卻飛快鑽進了眼裡,令他不由自主地轉了一轉眼珠。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梅老爺一行人又從銀行裡出來,各自提了幾隻沉甸甸的皮箱,腳下毫不停留。
司機繞過來,給梅老爺開了車門。
梅老爺把皮箱丢進車裡,一時沒有登車,而是立定了,朝對街望了一眼。舞廳前高挂的霓虹燈牌,依舊不知世事地閃爍着,什麼燈紅酒綠都漫灌在了街上,一灘灘濕濕亮亮的,像是妩媚的嘴唇和牙齒,慢慢把夜色吃去了一角。
梅洲君平常熱衷于出入舞廳,這便是他最青睐的一家。
有個舞女就倚在門邊,同客人交談着什麼,那客人也是個身材修長的年輕人,舞女一條白蛇一般的手臂就挂在他肩上,指甲蓋上的鮮紅蔻丹蛇眼珠一般閃爍。
年輕人大笑起來,一把抓住舞女的手背,湊到嘴唇邊,輕輕咬了一口,轉身又往舞池裡去了。那側過來的半邊面孔,卻是全然陌生的。
梅老爺盯了他一眼,臉頰邊硬邦邦的肉終于松散下來。
“老爺。”傭人在背後輕輕叫了一聲。
梅老爺沉着臉道:“再等五分鐘。”
這地方人多眼雜,攜帶大額錢款終究不便,幾個傭人也猜不透他的意思,隻是飛快把史蒂芬先生請上了車,又将幾口皮箱分開來安置妥當了,隻留管家福平侍立在他身畔。
主仆二人,都望着舞廳,一時間默默無言。
福平恭恭敬敬道:“老爺,您要是擔心,不如再留一輛車,往家裡跑一趟,也好跟大少爺有個照應。”
梅老爺的眉毛微微一動,斜盯了他一眼:“我照應他?我還得靠他照應呢,天大的禍都闖出來了,從前倒沒看出他有這樣的熊心豹子膽,敢跟閻錫雲厮混,這是報應!更何況,都到這個地步了,他要是還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投奔,傻等着人接應,那也不必姓梅了。”
福平揣摩着他的口氣,試探道:“老爺,您知道大少爺會往法租界來?”
“他還能往哪去?”梅老爺閉了一下眼睛,眼睑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時候到了,上車。”
他這一次等人,顯然是臨時起意,時候一到,立刻擡步上了車。車門哐當一聲,發出鐵閘落地般的一聲巨響,把整一條燈火輝煌的長街鍘斷在他手畔。
梅老爺的臉上也被砸出明暗兩道溝壑,那種深不見底的冷硬重新從他鼻梁上碾過去。
“開車。”他道。
車輛緩緩發動了,這條長蛇重新潛入了陰郁的夜色中。
舞廳一側的窄道中,旋出了一道人影,背倚牆壁,立定了。那是一個微微低頭的姿态,他一手插在褲袋裡,似乎正在看自己腳下遊弋的影子。
這種落寞的神态并沒能在他面孔上維持多久,他的眼睛和眉毛都是天生潇灑流麗的,仿佛挂不住人間悲歡。
車輛消失在長街盡頭的時候,他從褲袋裡取出懷表,撥開來看了一眼。
六分鐘整。
這是他的父親留給他最後的期許,精确到分秒,有什麼稀薄而又荒謬的東西,在指針和刻度間回旋。他凝視着表盤,仿佛在看一個超出理解之外的怪物。
毒蛇的歎息,豺狼的垂憐,蠍子的舔舐......長久以來吸食着他的并非梅老爺化為常态的冷酷,正相反,是那點聊勝于無的,稱得上變态的溫情,每當它們開始虛情假意地閃爍,他就感知到情真意切的蜇痛。
他被勾出來的期待在大多數時候都是一根針,除了刺痛自己之外,别無他用。
在得到答案之前,他隻能遠遠觀望,而不可能和他們同行。
梅洲君一把合上表蓋,借着牆角的掩蔽,跳上了一輛等候在此的小車。
“跟上他們,不要被發現。”他道。
第66章
天将破曉的時候,梅老爺一行終于擠上了鹽船。
船未離岸,他已然歸心似箭,趁着傭人們搬運大宗财物的關口,立在船頭上回望一眼。正值店鋪開張的時候,遠處街道和洋房的輪廓都蘸了一層金粉似的燈火,仿佛也随着發白的天色血肉豐盈起來,正是晉北那種荒涼地界看不到的場景。蓉城這個地方,就連錢都充滿了繁殖欲,起早貪黑地發酵,拿兩個手一攥,它就能在十個指頭縫裡春情蓬勃地鑽營——可他偏偏要從這無邊欲海中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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