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臉上的笑意轉淡了,仿佛在思索什麼,半晌才斟酌着開口:“石家嫂子,不瞞你說,我還要從觀音廟轉道去縣城,不知道這接下來的水路,能不能走得通?”
石家娘子恍然道:“你是說水匪麼?這倒也沒什麼大礙,這夥人呀,最早的時候跟我們家一樣,都是梅家的鹽戶——就是那個梅家,晉北來的。”
周先生微微颔首,道:“略有耳聞。”
“梅家的人不頂事,心又貪,後來不知出了什麼事都跑光了,這地方也就不禁私下煮鹽了,大夥兒要麼在湖裡打漁,要麼由幾家聚在一處,湊一口大鍋輪流煮鹽,總歸是求個飽腹的行當,隻是——日本人的鹽一進來,誰還稀罕我們那些個灰不灰黃不黃夾沙夾土的土鹽巴子呀,他們可都是白花花的精鹽,一點摻雜都沒有,放在過去,我們連邊都摸不着——這麼一來,我們是越煮越虧,撐也撐不下去了,鹽鍋都砸光賣光了,至于打漁麼......”
周先生歎道:“看來收成也不佳。”
“何止是不佳,”石家娘子道,“上兩年呀,上遊地方又是大旱,又是打仗,好不容易來了雨,又發了洪,老天爺的面色沒一刻是和善的,魚苗被篩得精光,烏泱泱的死人下了水,連累得我們喝起水來,都能吃出一股死人味兒,僥幸撈到個把大魚,魚肚子一挖開,也能探出一把指甲頭發來。我家那口子都不出去打漁了,就拿漁船送貨——實話不瞞你,也替日本人跑過幾趟......可是這日本人的東西,都會叮着人吸血,再好也招人恨呀。”
“不錯,”周先生點點頭,“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吃來吃去的,歸根結底還是自己身上割來的肉。越是肉甘味美,越是血流如注,唯恐吃到肚子裡,就忘了姓名出處了。”
“是,是,那夥子水匪就是這麼落的草,窮瘋了的時候,葷素不忌,見了船就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唯獨恨毒了日本人的商船......周先生,你孤身一人,倒沒什麼妨害,觀音廟邊有不少攬客的方頭渡船,都是我們本地人坐的,你乘那個過去,連水匪都不稀得來劫哩!”
周先生道:“多謝提點,我正愁怎麼過去呢。”
石家娘子心中郁氣稍解,終于露出個不大苦相的笑來:“周先生,我們家就住在馬鞍口邊上,找人問問石保家就是了,你要是有空,大可過來走動走動,我們阿大呀,不太會念書……”
隻是她話音未落,就聽艄公在船頭長聲喚道:“白沙岨到了,時候誤不得,石家娘子,該水祭了!”
第70章
周先生聞言擡頭望去,太陽已經升到了最高點,它淡白色的面孔是一個寶相莊嚴的隐喻,萬千條凝練茁實的金線仿佛從雪洞的背面放射而出,将雲層照出無窮無盡的幽邃感。經過漫長的降臨之後,長久以來在此地主掌生死的天和水最終達成了和解,它們渾融一色,冷酷而輝煌,正是一副壓在人世的赤金色神龛。
周先生仿佛滿懷心事,立在船尾,直到被一聲遠遠的吆喝驚醒,再放眼望去時,江面上已經泊了七八條小船,蓄起了長長短短的影子,仿佛人間的香燭似的。
“羅公——羅公——是哪家來拜水龍王?”
艄公将長篙拄在手裡,以同樣悠揚的聲調道:“是石保家的——還有同行的闵家阿嫂和倪家嫂子給自家男人做七七——你們來了不少人啊?”
“剛出的事兒——白沙岨趙家三兄弟的貨船,在羅望灘給撞沉了,我們給幫着收拾收拾——這條船上是杜奉家的大嫂——還有個花船娘子,姓杜的,前些天給水匪賺去了,就在這附近,想不開跳了江,鸨母怕不吉利,也讓我們捎上兩隻繡鞋,一包紙錢,幫忙拜一拜龍王——”
石家娘子臉色微微一變。
花船娘子是當地的妓女,長年随船漂泊,乘的是紅繡鞋般兩頭尖尖的花船,多數時候都靠唱些俚俗豔曲招攬來往的客商,隔着幾裡水路都能聽見唱詞裡纖毫畢露的媚态。花船一年裡還會往水寨裡停靠個把月,賺些廉價的皮肉錢,是下九流裡的末流貨色,很不招人待見。
倪家嫂子也聽到了,從船艙裡出來,小聲道:“羅阿公,要不我們還是避一避吧?我家那口子從前就貪這個,我也不曉得他做了鬼,那玩意兒涼快下去沒有。”
艄公笑道:“人活在世,東升西落,可不是要流到一處去的?要是怕髒怕臭啊,這幾十裡鄂江,可沒一處幹淨的地方。”
倪嫂子自顧自嘟囔道:“也不曉得死鬼投胎了沒有,别叫他這老色胚撞上大運了。”
“好了,”石家娘子道,“倪嫂子,是該先下紙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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