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洲君身在局中時,尚且對此一無所知,隻是在外走了這一趟,所見所感,已同當年迥異。那黃金尺便如重枷一般,冷硬之餘,更顯悲涼。
離開水寨之後,他心中始終梗着一股郁怒之氣,此刻家财散盡,又連着趕了幾天的路,極目處都是奔襲的黃沙,反倒讓他胸懷為之一清。
梅洲君一把拉住缰繩,勒停馬首,陸白珩趕上來,胡亂揉了一把面上的黃沙,道:“怎麼停下了?到了沒有?”
“已經到晉北境内了,得去前邊驿站換馬。”
陸白珩雙目一下就亮了,他還是頭一回來華北,起初還滿懷豪情,等接連吃了幾天沙子,人困馬乏,就隻能靠和梅洲君鬥嘴來提神了。
晉北有宋道海宋大帥坐鎮,鄰近數省都有心腹相呼應,單憑妻妾兒女間一條條鐵裙帶,就能令十幾萬晉軍盤根錯節,彼此呼應,這樣的排面,就是在委員長面前也吃得開。是以晉北一帶物阜民豐,向來是亂世中的一方寶地。
隻是陸白珩跟着兄長出生入死,知道的自然比旁人更深一層。
這位宋大帥,還有一個诨号,叫“溪萍将軍”,聽起來文雅,取的卻是溪中浮萍,順水飄蕩的意思。他同委員長客客氣氣,同日本人照樣私交甚笃,常有往來,哪頭都想拉攏他,當時陸雪衾就在卷宗邊上批了一行小字,叫作與虎謀皮,非能長久。
如今東北淪陷,晉北一帶卻憑借着宋道海這一手油滑本事,成了商運往來的要道,洋貨進出頻繁,他就是遠在蓉城,也聽說過此地的繁華,隻是這一路走來,卻是大失所望。
眼前所見的,都是些低矮的屋舍,黃土築成的外牆早已看不出本色,那種灰黃不單滲進了一方水土裡,也漚進了當地人的膚色中。時不時有穿破夾襖的小兒探出頭來,嘬着指頭,打量着一行外鄉人。
除了黃沙,就是鹽。這地方平坦開闊,隔幾裡就能望見一片鹽場,淺灘上堆着土山一般的白鹽,幾十塊鹽闆由防雨的油氈蓋着,高高壟起。一行人路過時,正好有一輛運鹽的大車從鹽場裡出來。
這一趟是空車,拉車的是個穿短布衫的當地漢子,車闆上立了個蓄着鼠尾細辮的男孩子,看相貌應當是父子。
這小孩兒在車上砰砰直跳,歡呼道:“縣城!阿爹,上縣城去喽,上回阿文去了,拿了日本人整整兩包酥糖!日本人還會來麼?”
他阿爹道:“去什麼?沒聽見管事說麼,縣城邊上打着仗呢,鹽車都不讓進了,隻惦記着吃糖,跟你老子吃西北風去!”
說話間,車輪吱嘎作響,轱辘底下撣出了大股大股的黃沙,陸白珩猝不及防,被嗆得連打了七八個噴嚏。
那小孩兒立刻咧開缺牙的嘴,指着他咯咯地笑起來。
“一個、兩個、三個......”
陸白珩揉了揉鼻子,一把掰過馬嘴,馬齒中飛濺的一股熱氣,猛然噴吐在了對方幹瘦的小臉上。
“哎呦!”小孩兒一屁股坐倒在車上,道,“你做什麼朝我噴口水?”
陸白珩伸手拍了拍馬嚼頭,數落道:“梅小君,瞧你幹的好事!”
小孩兒驚奇道:“梅小君?這馬還有個人名?”
小孩兒伸長了脖子,忍不住去看那瘦瘦長長的馬臉,短絨毛中央有一道淡褐色的梅花印子,看起來當真比尋常馬來得端正。
“原來有朵梅花!”小孩兒拍手道,“梅小君,你吃草麼,還是麥子?”
“它會告訴你麼?”陸白珩道,“你得來問我。”
小孩兒伸手抓着梅小君的鬃毛,連聲道:“爹!你慢一點兒,我要看梅小君!”
拉鹽車的漢子騰出一隻手,擦了額上的汗,道:“什麼梅小君、梅大君的,豆子,還不松手!”
豆子撇了一撇嘴,沒等他問個究竟,就有一隻手抓住了辔頭,閃電般把馬首掰了回去。
梅洲君把這一人一馬往後一撥,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方知陸雪衾教養幼弟不易。
拉車漢子亦轉頭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家這小子皮癢得很。”
隻這一眼,他就呆了一呆,他們賣力為生的,頂了天也就見過城裡收鹽的管事,哪裡見過這樣雪緞料子似的客人,整個人說不出的雪白整潔,仿佛看得重了都會起皺,那眼睛眉毛也是湛然發亮的,令人肅然起敬。
“這......你們是外來的客人吧?”
梅洲君道:“我們是來投奔親戚的,好久沒回來,路也生疏了,這位大哥,勞駕您,往縣城的路該怎麼走?”
拉車漢子連聲道:“縣城?那可去不得,去不得!進城的當康道都封住了,我勸你們還是多等幾天,别在這時候觸了黴頭。”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仙君,今天和離嗎 無名之樸之 檸檬汽水 都市尋明 平凡之欲 1978文藝時代 原來我才是暴君的白月光 我的異能悠閑生活 我靠盲盒美食帶全村脫貧緻富 白月光分手日常+番外 我就賣個房,全世界都慌了! 十一行情書 浪子總裁 拿什麼獻給你,我的大學(出書版) 萬人嫌成為了花滑冠軍+番外 春日櫻桃 愛情路上的印記 華娛之皓月年華 男主每天都在演我+番外 十二隻老鼠在庭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