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最後,他還是落進了陸家手裡。
他本以為自己肯定會沒命,但陸骁沒有殺他,隻是告訴他,楊敬堯通敵叛國之事已經敗露,現在人就關在大理寺。又告訴他,按照《刑統·名例律》規定,若他自首,可減罪二等,或許能免于一死。①
在陸骁問他要不要回洛京自首時,楊邁點了頭。
他選無可選。
望着巍峨城門,想到一旦暴露身份他将面對的是什麼,楊邁陡然生出無邊的憤恨來——若不是楊敬堯,他如今還好好待在禁軍中,斷不會和什麼通敵叛國的罪名扯上幹系!
雙眼赤紅,楊邁全身發着抖,終于在城門守軍前跪下,聲嘶力竭:“罪人楊邁,前來自首!”
會仙酒樓裡,謝琢隔着窗,看着楊邁被城門守軍押着送往大理寺,引得沿路無數百姓議論。
葛武有些激動,手拍在窗棂上:“公子,陸小侯爺當真送了公子兩份大禮!”
謝琢浸冷的眸中泛出零星的笑意,單是聽見這個稱呼,他骨縫間湧出的寒意就少了許多。
丁全送來的那封信裡,陸骁送了他三樣東西,一是阿術列的供詞,一是楊邁的自首,最後一件,是陸骁半夜睡不着外出跑馬時,在溪水邊摘的一朵藍紫色野花。
陸骁還特意在信裡寫了,說這種花不管是在清源還是在洛京都找不到,為淩北獨有,便讓丁全送來給他看看。
前兩件東西,謝琢都一一放到了大皇子面前。至于最後一件,花送到時已經謝了,謝琢将它仔細夾在了陸骁最喜歡的一本兵書裡。
“該走了。”
見謝琢起身,葛武不解:“公子,我們要去哪裡?”
“大理寺。”
楊邁在城門自首一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大皇子正在琴台約見倚重的中年謀士,聽見這個消息後,撫掌連說了三聲“好”。
灰衣謀士起身拱手祝賀:“如此一來,楊敬堯通敵叛國的罪名是徹底摘不掉了,恭喜殿下,距離儲位又近了一步!”
李忱志得意滿,又在聽見“儲位”兩個字時,陡然生出了幾分不滿足,不過他面上神色不變,笑言:“陸骁識趣,不僅送來了阿術列的供狀,還把楊邁找着了!這次做得不錯,确實應該記他一功!”
謝琢的馬車在大理寺門前停下時,正巧遇見匆匆趕來的侯英。
兩人一起往官衙走,侯英說話有些急:“謝侍讀也聽見消息了?”他面露激動,“原以為楊邁不是死在了北狄人的刀下,就是已經被楊敬堯處理幹淨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活着!”
謝琢似乎有些不解:“可是以楊敬堯的謹慎,應該不會留着把柄不處理。”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侯英解釋道,“我猜測,沒處理楊邁,一方面是因為楊敬堯根本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會暴露,另一方面則是,楊敬堯雖為首輔,但實際沒什麼人可用。他家中貧寒,父母親族凋零,連這個楊邁都是同姓攀附,不是什麼正經親戚。想來,好不容易遇上個用着趁手的,楊敬堯暫時舍不得殺,這個把柄也就留下了。”
兩人邊走邊聊,到了官衙的議事房,發現所有人都到了。侯英與謝琢對視了一眼,知道今晚的大理寺肯定又要掌燈擎燭了。
這次大理寺辦事很快,不到兩天,楊邁的供狀就放到了鹹甯帝的禦案上。
關于楊敬堯如何将他安排入禁軍,如何讓他在押送兵械的途中往外傳遞消息,又是如何在馬料中下藥,如何告知北狄人押運隊伍的所在等等,楊邁全都供認不諱。
他還多次表示自己是無辜的,根本不知道楊敬堯到底想做什麼,他隻是按照楊敬堯的吩咐行事而已,希望推勘官看在他自首的份上,能酌情減罪。
這份供狀立刻就在朝廷上下引起了軒然大波。
楊敬堯的親族親自指認,無論是時間還是别的全都對上了,幾乎沒有可狡辯的地方。極短的時間内,無數大臣紛紛上書,痛斥楊敬堯禍國殃民之心、殘害忠良之惡,請求鹹甯帝下旨處決楊敬堯。
将畫押的供狀以及大理寺卿呈上的折子看完,鹹甯帝又翻了翻禦史台呈上來的折子,低斥了一句:“沒用的東西。”
知曉這話中罵的是楊敬堯,高讓研着墨,笑道:“陛下,太液池裡的荷花開得正漂亮,陛下可要去走走,散散心?”
捏了捏眉心,鹹甯帝起身:“走吧。”
禦辇至太液池附近,鹹甯帝帶着高讓緩步行去。
“你說朕當年,到底有沒有做錯?”
高讓斂目,恭敬道:“陛下所做,無不為天下、為江山,何錯之有?”
在鹹甯帝身邊伺候了三十年,他深知,這句話并非鹹甯帝認為自己在謝衡的事情上做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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