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四目相接,惠安大師目光澄明,他站起身走到程彥昭身邊:“可有不通之處?我可以與你單獨講解。”
程彥昭張開嘴:“怎麼好勞煩主持。”
“沒關系,”惠安大師道,“你與旁人不同。”
程彥昭心裡一梗:“大師,您也知曉了?您不覺得皇上此舉十分不妥?我是戍邊武将,怎麼可能來寺廟,那不是……”
“阿彌陀佛,”惠安大師道,“隻要用心便能做好,施主不必擔憂。”
說着惠安大師吩咐小沙彌将程彥昭引去禅房歇息。
寺廟清靜、腹中饑餓,所有一切仿佛都被隔絕在外。程彥昭窩在寺中三日,竟然沒有一個人上門尋他。
寺裡的人倒是對程彥昭愈發的熟絡。
程彥昭爬上屋頂與小沙彌們一起修葺瓦片,忙乎累了,就坐下來遠望。
“阿彌陀佛。”小沙彌也跟着坐下來歇息。
程彥昭看向小沙彌:“你怎麼不與我說話?”
小沙彌道:“施主心裡有事,僧人不敢打擾。”
程彥昭有些詫異:“既然我心裡有事,你不是才要與我解惑?”
小沙彌擡起眼睛果斷地搖了搖頭:“不可說。”
程彥昭道:“為何?”
小沙彌道:“施主心裡的事,犯戒律。”
程彥昭心裡真的有事,坐在這邊,看到旁邊那棵樹,便想起自己小時候母親常來建國寺上香,他就來爬寺裡的大樹,這裡的樹哪一棵他都識得。
他還爬了古刹的房頂。
程彥昭道:“不瞞你說,這裡的房頂說不得我還踩過。”
小沙彌沒有說話,程彥昭繼續思量。
在寺裡爬樹如履平地,卻在她面前從樹上摔下來好幾次。
七歲那年第一次。
十一歲那年又來了一次。
摔在地上之後,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瞧見了一雙繡鞋。
“你還敢上樹?我記得幾年前你也從樹上掉下來。”
他聽到她問,心裡發虛。
七歲那年是不小心,而今天這次……是他心虛。
父親過來做客,他百無聊賴,本想爬到樹上待一會兒,卻看她在亭子裡練琴。
本來他對調琴什麼不感興趣,剛好瞧見她趁着先生離開的時候,悄悄擺弄手心的竹蜻蜓。
不知怎麼回事,他就看得入了迷。發現她站起身走過來時,想要離開,衣襟卻被挂住,那麼一着急,腳下失衡……
“我在這裡看星星。”他扯謊。
她擡起頭看天:“白日裡能瞧見?”
“能。”他說。
她提起帕子掩嘴一笑。
“真的能,”程彥昭道,“我跟星星說好了,今天晚上它們會格外亮。”
“真的,不信你來看。”
他說完,就與父親一起回到了程家,但他沒忘記與她說的那些話,他得讓她看到星星。
于是他一頭鑽去了屋中,搗鼓起了火器。
按照他的思量,将火器裡的東西倒出來,做成一個撚子,然後将挂在樹枝上的燈籠一盞盞的點亮。
算計得很好,他覺得自己做得也很好。
他翻牆潛入她家中,将一切布置妥當,又尋人遞信将她請到院子裡,然後他就将火湊了上去,一串火星之後,他隻瞧見火焰“嘭”地一下。
火沒有點燃樹上的燈籠,而是将整棵樹都點燃了。
他急着去救火,燒光了眉毛,頭發也燎着了一半,燈底下他整個人都青煙袅袅。
他被父親揪着耳朵帶走時,聽到她家下人說笑的聲音。
“程家那位二爺,莫不是傻的?”
“多大仇怨,怎麼來我們府中放火燒樹?”
“不就是從樹上摔下來了嘛……”
程彥昭一直不敢去回想這一段過往,更不敢琢磨他在孟長淑心裡到底是個什麼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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