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慎垂下眼睛:&ldo;我不知道……以心,我不知道……也許不是對象的問題,是我自己的問題。你放心,我很好,隻是可能需要一點時間……&rdo;聲音低下去,整個人都沉沒在某種甯靜而幽深的悲哀裡。胡以心不忍再逼他,換個話題,聊工作。不免說起方思慎認得的那些學生各自去向:梁若谷衆望所歸,進入國立高等人文學院國學系種子班;史同運氣一流,擦邊考進京師大學醫學院。至于洪鑫垚,還不知道何處落腳,不過他家裡肯定早有打算。末了哈哈笑道:&ldo;這小子談戀愛了,相思病患得不輕。真沒看出來,居然是個情種!&rdo;方思慎筷子一抖,一片菜葉掉到桌上。取了張餐巾紙,慢慢擦幹淨。所幸妹妹沒留神,轉頭說起瑣碎家事。暑假在家裡住着,方思慎默默做家務、跑療養院、幫老師整理資料。他情緒一直不高,方笃之以為是為了華鼎松的病況,噓寒問暖,不疑有他。9月開學,依舊給大一大二上音韻訓诂入門。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新生方思慎覺得時間停滞了很久,實際不過幾秒鐘。待他眼前恢複清晰,那男生已經重又低下頭去。隔着層層疊疊的陌生面孔,輪廓似乎極其熟悉,卻又朦胧恍惚辨不分明。目光在名單上茫然掃過,他那高度發達的文字掃描神經,怎麼也沒法把&ldo;歆堯&rdo;兩個字,與龐然幾座金山的&ldo;鑫垚&rdo;二字聯系起來。在腦子裡又讀了一遍,這才真正确認,它們的音節竟重合得如此徹底。暗暗長吸一口氣,向那個方向再看一眼。低垂的腦袋似乎連同上半身一起伏到了桌上,完全看不見正臉。然而片刻前電光石火間的對視在眼前回放,方思慎已經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證據。最初狂風巨浪般的震驚慌亂被一股沖頂的憤怒取代,恨不得抄起話筒砸過去,大喝一聲:&ldo;滾!&rdo;對他來說,最多也就是做到這樣。然而即便隻是這樣,此刻也不可能做到。滿目桃李,濟濟一堂。無論如何不是時候。捏緊了手中名單,繼續點名:&ldo;黃喆、江彩雲……&rdo;念完最後一個,直接轉身,在黑闆上一筆一畫寫下&ldo;緒論&rdo;兩個舊體字。筆畫繁複,好容易寫完一遍,側頭看看,似乎不滿意,擦掉重寫。&ldo;呀……&rdo;幾個女生輕聲發出惋惜的感歎。第一節課學生都比較給面子,正認真欣賞老師的書法。何況是國學院傳說中最後的純紳士,最年輕的博士上課,女孩們調皮的追逐目光圍着講台打轉。方思慎對這些本就遲鈍,這會兒更加渾然不覺。題目寫完第二遍,自認不會再失态,面向學生,拿起講義,開始上課。這是他做起來最有把握的事情之一,很快便抛開旁骛,投入進去。緒論講到末尾,最後一堂下課鈴聲恰好響起。&ldo;今天就到這裡,同學們再見。&rdo;教室裡頓時嘈雜起來。方思慎低頭收拾東西,忽然感應到什麼似的,下意識擡起頭。視線不提防撞進一團灼灼火焰裡,無端遭了一把燎炙。立刻收回目光,連眨幾下眼睛,手忙腳亂地把書本講義塞進包裡。洪鑫垚,不,如今該叫洪歆堯了,環起胳膊靠牆站着,任由同學從身前穿過。他個子又高了些,比之前瘦了不少,與國學院男生白斬雞黑山羊居多的身形相比,居然很有些鶴立雞群的氣勢。臉上沒什麼表情,隻目不轉睛盯着講台上的人看。講台前圍了一圈學生,他個子又高,旁人也不知道究竟看的是誰。整整兩個小時的課,除去點名那一眼,他始終拼命忍着,趴在桌上假寐,怕自己控制不好,害書呆子上砸了課。這會兒更不敢有别的動作,也想不起來有别的動作,就這麼專心緻志望着方思慎。眼睛好似具備自動放大功能般,把對方每一個細微的神情舉動,都絲毫不差描摹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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