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當年也是個風華正茂的少年郎,芝蘭玉樹,意氣風發,一朝遭此巨變,甚至不知日後還有沒有重新站起來的可能,換了誰,心裡也必是百般磋磨。誰落到如此境地,又還能事事上心呢?一語驚醒夢中人,分明是個很簡單的道理,可當局者迷,幾年下來,竟無人設身處地地為對方想一想。斂秋如醍醐灌頂,低首應下:“少夫人教訓得是,是奴婢的過錯。奴婢從前一直伺候夫人,隻順着夫人這頭看,想着夫人想和二爺熱絡幾句,二爺倒也不肯,白白叫母子情分都淡了,竟忘了體諒二爺的難處。”日頭躍出來之後,屋裡開始冒熱氣,她将手放在時夏端進來的冰盤上浸了會兒,冰淩淩的溫度順着指尖傳到心窩,令她心裡松快了些許。“肯為主子考慮,自然是好事。這事就算說到二爺跟前,也斷沒有怪罪的道理。”她頓了頓,“但主子煩心事多,未必能顧及到兩頭那麼多事,那下面人,既是個肯為主子設身處地着想的,就别替主子去怨誰怪誰,要盡量在兩頭面前多斡旋些。”“兩頭主子都舒心了,下面人日子才能暢快。”她難得說這麼一長串話,口幹舌燥,見斂秋手上的活計也停下來了,幹脆喚時夏奉了杯茶過來,她緩緩喝了口,茶香入鼻,這股子疲憊也下去了許多。“奴婢給少夫人捏捏肩吧?”斂秋問。楚懷婵點頭,緩緩将衣衫退下來,斂秋在手心擦了些藥,不輕不重地替她舒緩經絡:“少夫人方才的話,奴婢記下了。”她手上的力道正合适,那股子被茶強行壓下的倦意又泛了出來,楚懷婵沒應聲,眼睛微微阖上,似要睡着了一般。斂秋遲疑了下,低聲問時夏:“少夫人還通醫理?”時夏剛放完茶杯回來,将冰盤往楚懷婵跟前湊了湊,實在憋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又怕吵到她,趕緊湊到斂秋耳邊:“哪能呢?小姐雖然看書是很雜,但醫術這種東西,畢竟需要下狠功夫。”見她面露疑惑,又接道:“我家小姐以前在外祖家裡長大,府上有幾個表姐妹。畢竟是客居,也不好和人家争什麼長短,隻好想些法子将煩人精趕走便罷了,這法子是慣常用的。”她自個兒想着先樂了,沒忍住笑出聲:“不過據小姐以前說的來看,那些人可比方才這撥不好相與得多。”斂秋失笑:“以前府裡隻有二房和老夫人,用不着争來搶去,太爺去得早,侯爺他們兄弟二人也算相扶持着走過來的,侯爺一直待二房很寬仁,二姑娘其實沒什麼心計的,隻是性子驕橫了些,不必放在心上。至于東側院那些人……依我看,二爺好像也沒拿正眼瞧過,更是不必在意。”時夏颔首:“小姐應該也看出來了,所以除了維護姑爺的幾句,也沒說什麼特别出格的話。但畢竟骨子裡還是傲的,也不會完全忍着任由别人欺負。”斂秋點頭,又微微搖了搖頭,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一說之前有幾個表姐妹她便明白了。原也是這種環境裡長大的,竟然能長成這樣的性子。骨子裡傲,性子又淡。方才那番話,既通透,也掏心窩子。更難得的是,孟璟這般做派,她竟也肯出言維護他,更肯設身處地地與他共情。“是,這樣的性子很招人喜歡,難怪夫人滿意得緊。”趙氏贈的玉镯,是當年孟璟負傷後,她親去道觀為孟璟求念珠手串祈福時,在觀裡一并開過光的。當初指婚的诏書一下,趙氏一聽是楚閣老家的這個小女兒,差人打聽了些楚懷婵的事後,便滿意得緊,不然也不會差她過來伺候。如今更是孟璟從外頭回來的時候,日頭高懸,他從正門過來,路過楚懷婵這方院落,無意中想起這院子的名字——栖月閣,其實算不上多好聽的一個名字,是當年建國公府邸時便有的老名兒了,但當初張氏過來問他的意思時,他忽然覺得倒挺襯那小丫頭的名字的,便擇了這處作新房。懷婵,栖月。可惜裡頭那個未必是個蟾宮素娥。抄手遊廊在大日頭下辟出一片難得的陰涼來,他走得慢,緩緩行在這片陰涼裡,走了好一會兒才到了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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