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俊淡淡說道:“除此之外,磚石的采購跟耗用項不對,重新去核對再算。這次就罷了,下次還有這樣的纰漏,你就直接去跟刺史大人說。”那人大氣兒不敢出一聲,冷汗涔涔地答應着,卷起那冊子跑了出來。門口衆工匠見他惶然而出,一起起哄,有人笑道:“上次已經連接有兩個自作聰明的,欺英俊先生看不見算不明,在賬目上公然作假,誰知先生一聽,也不用算,立刻指出數目不對……這幫人實在是蠢不可及,一次兩次碰壁還不長記性,真當英俊先生眼睛看不見,心也不好使呢?”另一個人說道:“我看英俊先生眼睛雖不看見,心卻比千萬人的心更明白。簡直神人一樣,不然的話,為什麼要那許多賬房先生仔細算計才核對出來的數字,他一過耳就能察覺不對?就能即刻算出正确數目?”衆人一起鼓掌喝彩:“神人,真神人也!”阿弦雜在人群中,震驚之餘,忍不住也咧嘴笑起來。原來自打英俊來後,善堂裡做工的,算賬的,上上下下都甚是好奇,不知一個瞎子如何掌管賬房大脈,誰知英俊并不用過目,隻叫人念那記好的賬簿,他靜靜坐着聽——但凡是有數目錯漏,材料損虧等等,他皆能點指要害。因此每次英俊來坐房“聽”,善堂裡的人都會跑來圍觀看熱鬧,每次都會滿意而歸。自此後,阿弦總算一顆心放在肚子裡,原來陳三娘子并不隻是貪圖英俊的美色,這女子倒果然跟她自己吹的一樣,的确是有幾分慧眼的。又過幾日,阿弦又漸漸風聞,每次英俊在善堂裡開講,不但是善堂的孩童們聽課,甚至一些外頭的小學生們也會蜂擁而至。到最後,不僅是小學生,連一些白發蒼蒼的老學究也聞風而至。阿弦有一次偷偷來聽過,雖然英俊說的那些,她似懂非懂,然而看着他高高地坐在案幾之後,宛若古君子一般,沉聲誦讀,聲如玉石琳琅,再配合美文美篇,似有無形的天籁韻律,比歌鐘唱舞還賞心悅目呢。怪道那許多人都為之如癡如醉。入秋的時候,垣縣往府衙送了一份公文來。袁恕己看過之後,往桌上狠狠一丢:“我治下的地方,竟還會發生這種滅門慘案,實在是……”牙咬的咯咯作響。阿弦正侍立旁邊,聞言也吃了一驚:“滅門?”若說先前戰事未停之前,發生這種事倒也罷了,或得罪了馬賊,或死于戰亂,如今太平盛世,且豳州各縣地都也知道新刺史是個雷霆手段之人,如此上行下效,民風也漸漸安良,連罪案都發生的少了。冷不丁冒出這種滅門案,實在是叫人震驚。袁恕己想了想,道:“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這樣不知死活。”當即吩咐阿弦道:“明兒一早你随我一塊,親往垣城走一遭。”阿弦震驚:“我也去?”袁恕己道:“你是我身邊鸢莊秋風裡好像多了幾分肅殺的氣息,老朱頭握着木勺的手有些發抖。嘴角抽搐了兩下,老朱頭終于回過身,滿面已換上柔軟的笑意:“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蘇老将軍,您這會兒是來吃東西?真是不湊巧的很。”巷子中間,是蘇柄臨巍然而立,他身着便服,頭上戴着青黑色的幞頭帽子,手中握着一條馬鞭,雙眼正如盯着獵物般看準老朱頭。蘇柄臨不答,老朱頭又笑道:“可是您方才在說什麼來着?我一時沒聽清,唉,這人老了耳朵也不中用了,聽什麼都稀裡糊塗的。”馬鞭在手掌心輕輕敲了一下,蘇柄臨走上前來:“不錯,人老了,耳聾眼瞎,我亦如此,就連治下有這等了不得的人物都不知道。”老朱頭垂了眼皮,仍是含笑:“您到底是在說什麼?我如何聽不懂,多半是高人高語,小人不過卑微俗輩,不明白也是有的。不過我着急收攤子,老将軍若是想吃湯面,不如且明兒……”不等老朱頭說完,蘇柄臨道:“後宮可無三千佳麗,卻不可一日無朱妙手。”老朱頭臉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微微僵硬,像是在寒風凜冽中将要凝水成冰。蘇柄臨看向他,望着那很不起眼的一張臉:“昔日太宗在時,我有幸奉召入宮,這是太宗當着我們一幹大臣的面兒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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