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鏡殿的外殿中,李隆基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陳莞說着話,眼睛卻一直注視着那通往裡間的小門。他有意避開裴願來到這裡,卻不想剛剛在外頭撞見了姑母太平公主。盡管她笑吟吟地暗示說李重茂必定會退位,但他總覺得有些心神不甯。他該說的已經都說清楚了,其實沒必要再和淩波糾纏不清,可他卻還是來了這裡,因為有些事情似乎不是快刀斬亂麻就可以解決的。“郡王,縣主說暫時不想見你,你還是請回吧。”就在他等得心煩意亂的時候,終于有人從那扇門出來,帶來的是一個他能夠預料到的消息。看着滿臉無奈的雲娘,他微微點頭便轉頭離去。而他這麼一走,陳莞不禁有幾分焦慮,疾步來到雲娘身邊低聲問道:“雲姑姑,這是不是太生硬了?若是相王代……郡王必定會入主東宮……”雲娘卻是意味深長地在陳莞的面頰上拍了拍,這才舉重若輕地說:“丫頭,我已經和十七娘說過你的事,若是你真的喜歡那位郡王,這事情十七娘也能成全。不過你要想清楚,他還是郡王就已經有這麼多妻妾,将來若是更進一步又會如何?”聞聽此言,陳莞一下子怔住了,直到雲娘離開也久久沒有反應過來,竟不知道心中是歡喜還是怅惘,抑或是憂慮。高歌曾經權傾天下的韋後和安樂公主生前絕對不會想到,她們這樣尊貴的人居然會死在亂兵刀下。而當她們在之前肆意淩辱李重俊屍體的時候也不會想到,若非李旦在受禅讓登基為帝之後下旨禮葬,她們在死後隻怕是連一個安葬的地方都沒有。盡管李旦尚存了幾分仁慈之心,但卻仍是從群臣之意,貶韋後為庶人,貶安樂公主為悖逆庶人,各以一品禮和二品禮下葬。相比韋後和安樂公主尚留有少許體面的入葬,上官婉兒的下葬則顯得無聲無息。昔日上官家赫赫門庭,卻因上官儀觸怒武後株連全家而敗落;而上官婉兒以一己之力為上官儀讨回了公道,封父蔭母,重飾上官氏門楣,最終卻仍是蹈了祖父的覆轍。下葬這一天,除了淩波和裴願,再沒有上官家的其他親戚到場——因為上官家已經沒有直系後人,姻親之類的親戚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冒着得罪新帝的危險前來——盡管上官婉兒并沒有被追貶為庶人,李旦甚至默許保留了其昭容的封号。“若是我懇求陛下,姑姑其實是可以再等兩年陪葬定陵的,你知道我為什麼非要把她葬入上官家的祖墳?”聽到淩波這麼一問,裴願不禁攢眉苦思了起來,末了卻輕輕攬住了淩波的肩頭:“爹爹說過,上官家敗落之後,上官昭容便随母親沒入了掖庭。原本是宰相家的金枝玉葉,最後卻成了奴婢,隻怕她這一生最耿耿于懷的就是自己的出身了。想當初她追封祖父為楚國公中書令,追封父親為天水郡公黃門侍郎,也正是為了彌補出身的缺憾。”“你能明白上官姑姑一直以來的夙願就好。”淩波苦澀地笑了笑,朝裴願懷中又靠緊了些,随後又低低地說,“難怪南朝劉宋最後一位皇帝死前曾經悲鳴,願生生世世,不生帝王家……她雖不是出身帝王家,卻是一直生活在帝王家。什麼錦衣玉食一呼百諾,到頭來卻還不是兩捧黃土?則天大聖皇後愛她的才,卻不惜其人;先帝愛她的文思敏捷,卻未必真正愛她的人;至于那兩位也多半差不多。我比姑姑幸運的是,我還有你。”裴願還是第一次聽到淩波這樣赤裸裸的坦明心迹,而不是往日亦笑亦嗔的話語和眼神。他隻覺得一股難以名狀的幸福感一瞬間充滿了全身,隻覺得這些天纏繞心頭久久不去的煩惱全都一掃而空。于是,他反握住了淩波的手,誠懇地說道:“相王……呃,陛下已經答應追贈伯祖太尉和益州大都督,父親也很快便要入朝為官,成日裡都有不少人上門。那些我當初拿着錢都見不到的人也紛紛前來結交,我越看越覺得厭煩。小淩,中原雖然好,但這裡的人心實在太難以捉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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