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夜裡有紅月亮。韓廷帶紀星去樓頂看,不小心吸進冷風,之後開始咳嗽,引發了很嚴重的肺炎,在重症監護室裡住了兩三個星期。最危急的那幾天,他的肺葉幾乎要喪失功能,醫生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紀星守在醫院裡哪兒都不肯去,不眠不休,眼睛都哭腫了,誰勸都不聽。等韓廷病情好轉過來,紀星人瘦了整整一圈。也是那次,一貫安靜的韓瑾私下和父親對話,問他有沒有想過會怎麼離開這個世界。韓瑾說:“我希望爸爸和媽媽都能在睡夢中離開,沒有任何痛苦遺憾,幸福地壽終正寝。”韓廷說:“壽終正寝,是人生最好的結束方式。我希望你媽媽是這樣,不要受苦。”韓瑾默了會兒,問:“你呢?”韓廷說:“如果你媽媽先走,我可以。……如果我先走,大概不能這麼偷偷安靜地走,怎麼也得跟她說一聲道别。”韓瑾又是沉默許久,說:“也是。不然她要生氣的。”韓廷極淡地笑了一下,說:“是啊,她這幾年脾氣越來越驕縱了。”韓瑾又問:“你希望誰先走?”韓廷想了很久,說:“她。……我不放心。”後來韓瑾又去問過紀星。紀星隻說:“我不管。反正我活着一天,他就不準走。”韓廷那次病倒後,醫生說他會元氣大傷,畢竟人老了歲數擺在那兒,以後身子骨會很弱。但也不知是紀星的各種照顧有加,還是他心理上有什麼别的想法,他竟也一點一點生生把身子調了回來,重新恢複了曾經的硬朗。紀星這才喜笑顔開,卻也依然謹慎有加,對韓廷的飲食和日常鍛煉照顧得比營養師和教練還周到。自那之後,韓瑾和哥哥弟弟們都覺得媽媽越來越像個小孩子,成天黏着賴着韓廷,分開哪怕隻是一天都不行,不跟他在一起她就生氣。韓廷也是去哪兒都必定帶着她,幾乎是形影不離。有次韓瑜感歎:“你說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他倆感情還跟以前一樣好,不對,我瞧着是更好了。”韓琛說:“他們這歲數,過一天少一天,過完了,就再也不見了。當然舍不得了。下輩子,誰知道還有沒有呢?”一天一天,人生像是一顆加速滑落的星辰。往後的很多年,他們相依為命,過得平淡,幸福;美好的日子如流沙,越來越快,漏到最後一點,想要拼命緊緊抓住的時候,手心的沙已所剩無幾。再次病倒的時候,韓廷心裡已有預感,知道這次自己時日無多了。他把紀星留在病床邊,哪裡也不許她去。紀星也心中了然。這次,她一次沒哭,天天守着他,陪他聊天說話。沒有主線,沒有邏輯,想到什麼講什麼,一會兒說起年輕時有次吵架吵了不到一分鐘就和好,一會兒說起那次在滑雪的地方摔了個跟頭,一會兒又說年輕時在慕尼黑碰到的老爺爺老奶奶,恐怕早在很多年前就離開人世了。而他和她竟也就這樣走過了漫漫的一生。似乎很長,因為回憶已經填滿;卻又似乎很短,因為仍然不舍分離。這一生的緣分啊,怎麼這麼快就要盡了呢。他和她似乎想在最後幾天把過去的路在回憶裡再走一遍,又似乎想把最後的時光再拉得長一點,再長一點。但那一刻終究還是到來了。那是個秋天,窗外的銀杏葉全黃了,連陽光也是金燦燦的,灑在韓廷蒼白卻依然英氣俊朗的臉上。晚輩們全跪在床邊,聽着他清晰明了地交代後事,教他們好好做人做事,承擔責任不負東揚,教他們更加善待他們的母親。唯獨紀星一人坐在窗邊,離得遠遠的,留一個側面,不看任何人。待韓廷交代完一切,些微吃力地回頭去看她。紀星側着臉,看着窗外凋零的黃葉,她安安靜靜,隻有下巴上一顆顆的淚像斷線的珠子往下墜。瑜兒哭着叫她:“媽。”她跟沒聽見似的,不回應,也不過來,唯有眼淚無聲地掉。韓廷目光深深,凝視她的側臉,好像看着很遠的人,又好像她近在咫尺。她不肯過去他身邊,執拗地以為隻要她不過去,不讓他交代後事,不叫他放心,不跟他告别,就能死死拖住他,叫他走不了。哪怕拖他在這世上多留一刻都好。哪怕不看他,隻是餘光知道他躺在床上遙遙望着她就好。他靜靜望了她很久,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一生的時間。“星兒。”他終于還是喚了她。她猛地一顫,終于還是聽話地回了頭,嘴角壓癟下去,像受盡委屈的孩子。韓廷眼中淚霧彌漫,朝她伸手,她幾乎是撲過去握住了他的手,她握到他手裡一張卡片,抽出來一看。“原諒卡使用此卡片,讓小星星原諒韓先生一次。(v?v)本卡片僅限韓廷使用,最終解釋權歸紀星所有。”那一年生日的禮物卡早已陸陸續續被他用完,唯獨剩下這最後一張。他這一生,不曾負她;不曾做過任何一件需要祈求她原諒的事。唯獨這一件,他要離她先去了。她無聲痛哭,透過朦胧的淚眼,他目光深深膠在她眼中,是刻入生命的感恩,是不舍,是依戀,是抱歉。他還不想走,但已無力回天。她将他的手貼在臉頰邊,輕輕點頭:“好。”“星……”他還想說什麼,手忽然用了力,緊緊攥住她,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要用盡此生最後的力量告訴她一句話……她頃刻淚如雨下:“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眼神終于釋然,低低說了句:“我不會走太遠。”她不停點頭,一下下吻他的手心,他溫熱的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滑,停在了她唇間。她将面孔埋進他掌心。韓廷,和你結婚,做你妻子的這些年,我過得很幸福。每一天都很幸福。謝謝你。韓廷走後,韓琛他們都很緊張,天天守着紀星,怕她承受不住打擊崩潰下去。但紀星表現得非常平靜,并沒有大悲大恸。人到了這歲數,天命到了,生死已經看開。可他們也都清楚,母親在世上将留的時日,也不多了。一個月後,韓廷生日的前一夜,紀星仍和往年一樣睡不着。琛兒他們三個去陪她,陪她講話,講起了韓廷的一生。那一年的東揚,早已是子公司遍布世界的全球寡頭企業。那天,紀星一邊和孩子們講述着韓廷的事,一邊撥弄着韓廷留下的那個八音盒,很晚才睡。那晚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現實的夢——她夢見一個多月前她跟韓廷坐在醫院樓下的花園裡聊天時,韓廷撿起一片銀杏葉子送給了她;夢見五年前他找人移了一顆桂花樹到院子裡,說開花的時候像滿庭繁星;她的夢順着時光倒流回去,夢見東揚醫療的dc進駐歐美市場時韓廷在講台上講話,意氣風發;夢見那年暑假,戴着墨鏡的韓廷拉着她的手走在鹿特丹街頭,身後跟着三個高高瘦瘦的戴着墨鏡的兒子;夢見有次為他慶祝生日後他抱着她深吻了她許久,吻得她都快喘不過氣;夢見有次争吵中他突然拿出安靜卡,她立刻閉了嘴又噗嗤大笑起來;夢見有次逛街,他推着坐在嬰兒車裡的琛兒,忽然側頭吻了下她的額頭;夢見結婚時他隔着婚紗親吻她的臉頰;夢見他在大會講台上宣布免費開放dc前十年的資料;夢見美國,夢見深圳,夢見慕尼黑,夢見,夢見……故事一開始的那年冬天,車窗滑落下來,他清黑的桃花般的眼睛。韓先生,認識你很高興,此生承蒙關照了。第二天早上,紀星再沒有睜開眼睛,很平靜安詳地去了。而韓琛還沒來得及問她,父親臨走前,她在病床前說的那句“我知道。我都知道”是什麼意思。那是隻屬于她和他的秘密,随着他們的離去塵封入土。不需要人知道,也不會再有人知道,很多很多年前,他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對身邊的她說,“我所認為的愛,大概要到人生的盡頭。回首之時,蓋棺定論。”那時,夏風吹進車窗,他們還很年輕。(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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