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隐娘苦笑道:“遇上她,不死已經是萬幸了。”那人恨恨道:“連我價值數萬金的無雙寶劍也被她斬成兩截,可惜,可恨!”他伸出手,在空中重重地捶了捶,看去惋惜非常。聶隐娘凝視着他:“無雙寶劍?你是王仙客?”那人似乎有些訝然:“你怎麼知道?”聶隐娘的目光漸漸冰冷,淡淡道:“我曾看過一眼你的名卷,但還沒看完,就被紅線打斷。而且我還明白了一樣——”她冷笑一聲:“我們都被柳毅出賣了!”王仙客愕然道:“柳毅是誰?”聶隐娘冷笑道:“一個騙子!和紅線一夥的騙子……”正要說下去,王仙客突然失聲道:“不好!”縱起身來,往聶隐娘身上一撲。聶隐娘猝然無防,和他一起重重跌入米堆之中,全身關節一陣劇痛,差點喘不過氣來。聶隐娘掙紮起來,正要發怒,臉色卻突然一變——她也感到一股無比森寒的劍氣,宛如潮水一般從倉庫外漫入,正無聲無息地從庫中每一件事物上透過!傳奇中能發出這樣劍氣的人,隻有一個。紅線!無所不在的劍氣瞬間将倉庫的大半布滿,而且還在迅速向兩人藏身之處寸寸推移。四周如被冰封,寂靜無聲,隻要有一點活物的内息存在,都會立刻觸動羅網!突然,空氣啵的一聲輕顫,冰冷的劍氣宛如幽潭漣漪一般,猛地震起。接着是三聲爆裂的巨響,數團猩紅的血肉立刻在空中爆散,又紛揚落下,灑了一地暗花。——卻是一窩正在酣睡的倉鼠,觸上了不斷推進的劍氣邊緣!劍氣越來越近,聶隐娘咬住牙關,正要從米堆中躍起。突然間手腕一緊,卻已被王仙客握住,随即一股怪異的氣息從他手上源源透來。那氣息起初很快,仿佛要強行控制住她的脈搏,以它的節奏共振,而後卻是越來越慢,仿佛随時要将人的心跳一起抑止住。聶隐娘瞬間已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将脈息完全放開,心無雜念,随着他的節奏振動,兩人的脈搏越來越慢,漸漸歸于停滞。就在這一刻,劍氣已從兩人身上橫掃而過。劍波沒有絲毫顫動,他們的身體,卻已和周圍的米袋毫無區别。倉門外,紅線站在一株高高的青竹竹梢之上,微風一起,她的身體就随着竹枝上下起伏,紫衫上纓絡飛揚,似乎随時要淩空飛去,然而她腳下那單薄的竹枝,卻仿佛和她融為一體,無論怎樣起伏,都不會有絲毫偏離。她臉上毫無表情,凝視着手中的長劍。頭頂的陽光極盛,在她的臉上反照出一片刺目的劍影,照得她的骨骼筋脈都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姿态。紅線伫立片刻,回劍入袖,踏着漫天竹枝,向遠處走去。過了良久,聶隐娘的内息才漸漸恢複。她長長松了口氣,道:“沒想到,你的龜息術這麼好。”王仙客搖了搖頭:“這隻能騙得了一時,她一定還會回來的。”他突然一把拉起聶隐娘的手:“這裡不能住了,跟我走。”聶隐娘被他吓了一跳,也隻有跟着。隻見他跳到一堆米袋中,三下五除二,将最下邊的幾袋米抽了個空,露出潮濕的木闆來。木闆四周的粉塵有些異樣,仿佛不久前才有人掘動過。王仙客将木闆掀開,下面水聲幽幽,竟然是一條彎曲的水道,直通客棧西面的小河。水道的前方停泊着一隻小小的烏篷船,王仙客跳上船去,将艙門上厚厚的布簾挑起,興奮地對聶隐娘道:“快點上來。”聶隐娘猶豫了一會,還是鑽了進去。一陣金紫璀璨的光芒,足能晃花人的眼睛。沒想到這隻外邊看來再普通不過的烏篷船艙裡,竟然擺放着如此多的奢侈品。船艙中間鋪着一張波斯坐毯,雖然不大,但卻織得精緻無比,站上去能陷沒人的腳踝,坐毯上方是一個極大的白玉托盤,初看上去一體渾成,毫無瑕疵,再一看卻裝着四枚同色轉軸,竟似能從中十字折疊起來。托盤上放一座半尺高的博山爐,爐火隐微,一隻通體雲英镂雕而成的三足圓鼎中,香湯蟹沸,似乎還在煮着什麼美味。其他夜光之杯,琉璃之盞,牙箸珠盤,錦屏繡障一應俱全,雖然華貴奢豪,卻也小巧精緻,一些還是為适合旅行之需特制而成。看得出主人雖然時常漂泊無定,但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忘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聶隐娘有些驚訝:“這些都是你帶來的?”王仙客搖頭道:“本來還有許多,隻是千裡跋涉,來這種不毛之地,東西多了反是累贅,隻好選了又選,才挑出些實在不能少的。怪隻怪背包太小,我的好幾件心愛之物沒法随身,不得不都砸碎了,葬在名山之中。”說着又歎息幾聲,大有不忍之意。聶隐娘卻禁不住搖了搖頭,此來修羅鎮,任務何等兇險,境遇何等緊迫,他卻宛如遊山玩水一般,帶了這些毫無用處的玩件。又想他穿着千金之衣,配着萬金之劍,又背着這樣一隻碩大的包裹,爬上高絕百丈的雲霧山棧道,聶隐娘就忍不住想笑。王仙客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你覺得我很可笑麼?”聶隐娘道:“我隻是奇怪,你遇到紅線後,是怎麼帶着這些東西逃命的?”王仙客道:“有什麼奇怪,人在包在,人亡包亡,隻可惜,那柄價值數萬的無雙寶劍卻毀在那瘋女人手上……唉唉,早知道,我就不向她出劍了。”他揮拳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顯然後悔已極。聶隐娘忍不住皺眉,倒不是因為他是個要錢不要命的守财奴,而是因為他心痛這柄劍的時候,完全是因為它的價值,而不是劍本身。她有些鄙薄地冷哼了一聲:“你根本不适合做一個刺客。”王仙客搖頭道:“我根本不想做一個刺客,我隻想找到小娥,和她一起過一段快樂的日子,等她有了如意郎君,我就把這些都送給她,讓她帶着一車車嫁妝出嫁……”他臉上透出幸福的憧憬,仿佛真的看到自己那素未謀面的妹妹,有朝一日鳳冠霞帔,得配佳偶的日子。可惜他的笑容不久又被深深的陰霾籠罩,王仙客歎息了一聲,一面解開繩索,讓小船順流而下。小船漸漸駛出水道,進入若耶河,又再往東行了一陣,過了合江亭,眼前水勢頓時一闊,再往下行,就已是鹿頭江了。看着遠方江面遼闊,水氣氤氲,聶隐娘不由擔心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王仙客舒舒服服地坐在爐火前,仿佛已經忘了剛才的事。他從鼎中盛出一碗熱湯,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甚是陶醉,過了良久才将那口氣呼出,道:“哪裡也不去。船上有足夠的食物,我們隻用在這江上吃好穿好,再睡上幾天大頭覺,那瘋婆子找不着我們,自然會找别人去殺,不定什麼時候,就被某個更厲害的角色解決掉了。”聶隐娘微微冷哼,道:“好個如意算盤。隻不過主人的期限隻有一個月。過期之後,我們個個都要死。”王仙客悠閑地拿起玉勺,在湯中攪動:“多躲一天,總是多好一天。等月底我們上岸的時候,說不定其他人都自相殘殺了個精光——這就叫不戰而勝。”聶隐娘笑而不語。一則他說得也有些道理,二則她也樂得在此處養傷。如今她的氣息已經略能運轉,估計不出三天,就能大緻複原,那個時候要去要留,就全在自己一念之間了。王仙客得意之極,将碗高高舉起,遞到嘴邊,大大的喝了一口,剛剛入喉,卻又立即噴了出來。苦着臉大聲道:“不好!”聶隐娘愕然道:“怎麼了?湯裡有毒?”王仙客将湯碗随手往坐毯上一扔,不住敲着自己的頭:“不好,不好,我突然想到,這幾天那瘋婆子的确可能被人幹掉,但小娥呢?她也在修羅鎮中,豈不是一樣危險?小娥是我孿生妹妹,武功理應比我更低才對,那她被那瘋婆子或者别人殺死的可能豈非更大?我真糊塗,怎麼把這件事都忘了呢?”他懊惱地抱着頭,在船中走來走去,不住念叨:“她被别人殺死我豈能見死不救?不行,我一定要回去找她!”說着向篷外甲闆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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