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略胖的婦人拿屁股在條凳上周轉片刻,勉強伸開兩隻腳,身上已經蒸饅頭一般發出汗來。
“石家娘子,你也别隻顧着傷心了,時候不等人,先前不是都說好了麼?你們家石大哥過去就喜歡在白沙岨打漁,正好,順風順水,觀音娘娘會把東西送到的。”
“是,是,倪嫂子,這回還得多謝你們,”石家娘子背過臉去,揾了一把淚,道,“羅阿公,就在白沙岨那兒停下。”
“好嘞,”艄公道,一手抓住長篙,往水底輕輕一搠,“水淺了,時候也差不多了,東西備好沒有?”
同行的幾個婦人急忙去抓那幾個竹筐,掀開筐蓋之後,又伸手進去淘挖幾把,隻聽得裡頭簌簌作響,仿佛米缸一般。
倪嫂子俨然是調排全局的人物,一雙橫闊的眼睛在竹筐間巡視片刻,忽而發現了一樁大新聞:“慢些......幾個筐子?一、二、三、四、五......我沒數錯罷?怎麼隻剩下五個了?這兩筐是紙錢紙幡,這一筐是紙花燈,這一筐是你們石大哥穿下來的衣裳,這一筐是拜觀音娘娘的香火蠟燭......”
“是了,還少了一筐紙錢,快找找。”
幾個婦人立刻七手八腳地翻找起來。隻是這一筐紙錢卻像是憑空蒸發了,任她們翻來覆去地點數,卻遲遲不見蹤影。好在倪嫂子那雙眼睛大而光亮,也不知看到了什麼蛛絲馬迹,幾步就跨到船艙邊上,伸手撈了一把,撿起三五個碩大的紙錢來。
她想起了什麼似的,道:“石家娘子,你們家阿大呢?”
石家娘子一愣,伸手往背後一摸,卻拉了個空。
隻有阿小還呆頭呆腦地縮着兩隻腳,扮作一副可憐巴巴的鹌鹑相,見母親沖過來,便伸手往船尾一指。
一片寂靜中,隻能聽到什麼東西骨碌碌滾動的聲音,顯出意料之外的笨重來。
她猛然打了個激靈,三步并作兩步,往船尾追去。
那竹筐已經搶先一步沖出船艙,被外頭正午的天光照出雪瀑一般的白來,一大蓬紙錢就此沖撞到半空,轟然飛散,發出拉扯風帆般嘩啦啦的響聲。
這本該是船頭上再常見不過的聲響,她卻聽了個肝膽俱裂,仿佛命裡有此劫難似的,繼丈夫乘船觸礁之後,厄運再次像石碾子那樣沖上了這薄命的船闆。
她奔出船艙的時候,竹筐依舊甩開她七八步距離,裡頭的紙錢如同摔在礁石上的濁浪一般,從中掙出兩隻黑瘦的小手來,其奮力揮舞的态勢,也和溺水沒什麼分别,隻是這麼一來,竹筐借着他撲騰的勢頭,反倒一舉沖出了船尾——
“阿大!”
——嘩!
一隻手抓住竹筐邊,輕輕往回一撥。也沒見他使出多大的力氣,這脫缰的竹筐已然扶着指掌間的一股柔勁,穩穩當當地立住了。
那小孩兒還沒回過神來,撲騰着一雙胳膊,哭叫道:“阿娘!我不敢啦,快拉住我,拉住我......哎呀!”
話音未落,他已被追過來的母親扭住兩條胳膊,騰地一聲從籮筐裡拔出來,翻出兩個屁股蛋,連甩了七八個巴掌!
石家娘子面色雖然憔悴,這一連串巴掌卻掄得如霹靂一般,不知道有多少驚怒和後怕在裡頭。
“讓你胡鬧,這是什麼地方?要是掉進亂石灘裡,我看你有幾條命!你爹爹才剛......你怎麼就不懂事?”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阿娘!”
石家娘子一口氣遲遲沒喘勻,把臉色憋作醬紅,等到兒子哭啞了嗓子,這才把臉孔一抹,把臉上風吹日曬來的苦相勉強拉扯平了。隻是她的餘光剛瞥見身邊的青年男子,這手掌上的力度就變了調了,仿佛她做閨女那會兒用以梳頭的篦子,蘸飽了桂花香油,她就這麼扯直了眼睛眉毛,又耙了耙頭發,撐出一種捉襟見肘下的體面來。
“周先生,剛剛是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拉了一把,我們家阿大可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同你道謝!他短命的爹這才剛......他又這麼貪玩,我也是昏了頭了......”
被她稱作周先生的青年男子隻是笑了一笑。
他穿了身煙青色長衫,鼻梁上架了一副銀鍍水晶的墨鏡,襯着雪白膚色,别有一番皎潔潇灑在,照他自己的說法,就是縣城學校裡新聘的教員,急着趕去赴任。隻是像這樣的青年男子,生來就仿佛一面格外光寒的水銀鏡,有意無意,稍作轉側,就令人自慚招待不周。
石家娘子一時忘了說辭,隻局促地盯着對方的墨鏡邊沿。她自己的影子就在寬寬的鏡片裡鑲了邊,黃豆似的晃動着。
這時候船尾上已經積了一大窪紙錢了,半濕不幹的,風吹過來,紮——紮——那種空曠而硬挺的聲音聽起來完全不像紙,更像是摔劈了的鑼鼓,有一種異常凄厲的餘味在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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