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你眼睜睜看着你母親神志不清,重病亡故,恨自是更深。”他望着馮欽,“你未曾護住你母親,更有甚者,你畏懼你父親,不得不站在你父親那邊,看着你母親受苦。”
馮欽縱然打定主意不再言語,可霍危樓這些話還是牽扯出許多前塵往事,他不願想,可霍危樓每多言一句,便有更多的回憶紛至沓來,令他又生出噩夢般的恐懼。
他驟然擡眸,“你不是也不曾護住定國公嗎?”
霍危樓的父親定國公被長公主逼死,這在世家間多有流傳,馮欽做為皇親國戚之一,自然也常有聽聞,他定定的盯着霍危樓,想看霍危樓露出愧責的表情。
可霍危樓眉梢都未擡一下,“你承認了。”
憤怒和恐懼會使人失去理智,馮欽無法做到滴水不漏,憤怒到了一定的地步,便會想反擊,可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心志手段不凡,幾乎無懈可擊,于是他想到了他同樣可悲的家事。
他的話的确變相承認了不曾護住母親,可母親又何曾護住過他?
越來越多的回憶潮水一般湧來,壓的馮欽控制不住面上神情,這時,霍危樓又冷冷的道:“你護不住母親,卻鬥不過父親,好容易有了心愛的妻子,卻親手了結了她的性命,你的長子口口聲聲喚你做父親,可你殺了他,你比你父親更為狠毒。”
“我不是!”
這最後一句話令馮欽無法接受,他猛地怒喝一聲。
他胸膛劇烈的起伏,眼底赤紅一片,唇角抽搐幾下,再也忍不住的為自己辯解起來,“你不懂他是怎樣的人,他才是世上最絕情寡義之人,我的母親本是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卻因戀慕他,甘願随他修道,他要做天師真神,母親便順從他供奉他,像對真正的神祇那樣跪拜他,可他還是不滿足,是他!是他不滿足修道家教義,他想集神道佛之大成,是他先用了母親的血煉那俢死之術,他才是最無情無義的男人,不,他不配做男人不配做父親,隻有最無能的男人才會利用女人的戀慕去折磨她——”
“修道得道要了卻紅塵世俗,可他根本抛不下伯府的權勢,他隻能折磨自己最親近之人!我母親是被他折磨而死,我亦深受其苦,我何罪之有?”
他呼吸淩亂,指尖不受控制的顫抖,明知應該保持冷靜,可心智無休止的陷入舊事之中,而霍危樓的指控,好似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怎麼可能比自己的父親狠毒?
“你何罪之有?你步了他的後塵!”
霍危樓字字铮然,擲地有聲,這些話,如利劍一般朝馮欽危在旦夕的心防上紮去!
“安陽顱骨上的裂傷,是你親手所砸,一擊緻命,馮钰更是被你編造謊言行活祭之術,他死的時候隻有五歲,你說他患了瘟疫,他必定當真覺得自己患了瘟疫,你要用他的血,他或許為了讓你高興,不哭不鬧的讓你取血,他一定是你謀害過的孩子裡面最乖巧的,沒有哪個天真年幼的孩子會拒絕自己的父親。”
馮欽面皮止不住的痙攣起來,霍危樓形容的太過栩栩如生,竟将那些被他刻意塵封的場景牽扯了出來,他肩上好似壓上了無形的枷鎖,令他難以承受的彎腰下去,他将臉埋進掌心,仿佛如此便能逃避霍危樓的控訴。
“你無法反抗你的父親,憎恨你的父親,可你最終成了他,甚至比他還要狠辣無情,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又害死那麼多和馮钰年紀相仿的孩子,每殺死一人,便多一對父母陷入苦痛之中,你是嫉妒那些孩子比你幼年過得喜樂嗎?你還用孩童的血繼續修煉邪門歪道,哪怕這些邪術曾令你和你母親痛苦不堪,你比你父親更喪心病狂!”
霍危樓望着崩潰邊緣的馮欽劍眉緊皺,馮欽對父親的恨意他明白,可他不解為何馮欽能繼續修邪道,還比馮垣有過之無不及。
“他……他縱然死了,可他的鬼魂也不會饒過我和我母親,而我隻有修煉的比他厲害,才能不受他的掌控,我也想保護母親,我也想護住妻兒……”
馮欽抖抖索索的說着,語聲中透着驚心的畏怕,霍危樓劍眉高揚,匪夷所思,再一深想,又覺背脊漫上一片寒意,幼年便被父親掌控,目睹母親備受折磨,卻又耳濡目染父親修道入魔,後來雖是憎惡父親,卻竟當真覺得這世上有邪術,還想在邪術上勝過父親!
這是何等可怕的心魔!
這瞬間,霍危樓不知是該可憐他還是該憎惡他。
“我……我不想殺安陽——”
他擡起頭來,臉上一片濡濕,眼底空茫又帶着祈求,祈求霍危樓相信他。
“是她,是她知道我讓钰兒幫我修道,她吓壞了,她要入宮告訴太後……我……我也不想讓钰兒死,那俢死之術本該活祭,可我心疼他才隻是取一些血罷了,可我沒想到他當真病了,病的虛弱,安陽去後,他也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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