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笑意未變:“可我有一事不明,還請國公爺解惑。”
紀國公大度地一揮手:“你說。”
“陳國公府是不是比紀國公府更厲害,為何國公爺這樣怕他們呢?”
“老夫何時怕過那老匹夫?”紀國公登時一拍桌子,面前茶杯哐當一跳,吓得滿月頓時瞪圓了一雙鹿眼。
見小姑娘驚跳起來,紀國公忙放緩了語氣:“你初來乍到不懂,往後切不可說這樣的話,平白惹人笑話,我紀國公府世代戎馬,老夫如今執掌虎符,号令天下兵馬,那陳國公不過一介文官,仗着家中出了幾位娘娘才抖起威風來,如何能跟老夫比?”
滿月撫了撫心口——老爺子确是号令将士慣了,嗓門粗得跟炸雷一般,也不知這樣粗枝大葉的父親,如何生出雲峤那樣如谪仙般的公子。
“既然不怕,”她穩了穩心神才繼續開口:“那為何陳國公夫人隻說了個好奇,我便得巴巴送到人府上給她看?聽起來便好沒道理,顯得咱們怕了她一樣,反堕了咱們紀國公府的威名。”
紀國公:……
她說得好有道理,老夫竟無從反駁。
也是太着急了,隻想着借這姑娘洗清自己長子斷袖的聲名,免得日日被同僚嘲笑,倒忽略了這一層,想想也是,憑什麼他們一好奇,自己就得巴巴送人過去?
但隻将這姑娘藏在府裡,又怎麼證明自己并未撒謊呢?
紀國公憋了半晌,才道:“倒也不是送上門給人看,你就當跟着你姨娘出去見見客,學學接人待物,總歸也不是什麼壞事。”
滿月還是搖頭:“可我不想去。”
她三番五次推脫,饒是紀國公覺得自己已經夠大度,也不耐煩起來:“說來說去,怕還是紀雲峤撺掇的你,你仔細想清楚,為讨好夫君樣樣曲意逢迎的是什麼人?但凡讀過些《女則》、《女誡》,便知相夫教子才是做人正妻的本分,夫君若有不妥之處須得時時規勸,你隻知一味聽他的話,我看将來也難有什麼擔當!”
這話裡已經有些隐隐的威脅了。
滿月卻懶得去聽他的弦外之音,隻見不得他什麼黑鍋都往雲峤身上背,聞言也有些生氣:“這幾日我跟阿峤哥哥連面也未曾見過,如何是他撺掇的我?您這樣專橫獨斷,難怪阿峤哥哥甯願入贅,也不願回家呢!”
“大膽!”紀國公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赤果果在面前說他專橫獨斷,氣得眼前一黑:“霍……”
轉頭去問秀姨娘:“她叫霍什麼來着?”
旁邊秀姨娘也幾乎吓呆:“回國公爺,她叫霍滿月……”
“霍滿月!”紀國公險些将面前黑檀嵌螺钿的小方桌拍散架:“什麼專橫獨斷,今日你若不說個子醜寅卯出來,老夫便要……”
說到這裡卡了殼,便要将她怎樣?趕出府去?這節骨眼上還指着她洗刷長子的聲名,萬萬不可,打她一頓?她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恐怕一棍子下去便沒了,雲峤如今本就跟家裡鬧得僵,到時候說不定徹底翻臉,何況畢竟也不是國公府中人,實在沒理由打她。
打也打不得,罵又罵不得,紀國公隻感覺從未這樣憋屈過,半晌才想起她話裡另一個重點:“你說他入贅又是什麼意思?”
“當初我爹尚在時,家中隻兩個女兒,一直打算招贅的,阿峤哥哥也應下了。”滿月一句話出來,老爺子當場便差點犯了心疾。
幸好她接着又遺憾地歎了口氣:“可惜那時候我銀子不夠,付不起聘金,才作罷了。”
紀國公一顆心忽上忽下,聽到這裡才長出了一口氣,轉念一想又要暴怒:“這孽障,竟然連這樣的念頭都起過!”
滿月皺着眉看他:“國公爺,您天天這樣愛生氣,對身子不好,别人見了也不高興,還是改一改的好。我方才說您專橫獨斷,您還不信——我不願去赴宴,是因為如今雪災剛過,外面還有許多災民流離失所,聽說城西那邊的棚子至今還在搭建,好多百姓每天隻能守着官府的赈災糧活命,一家子分一碗粥喝,您也知道我出身市井,又是窮人家長大的,知道挨餓的滋味,如今雖沒能力幫别人,但這樣的情形還赴宴大吃大喝,心中也實在不忍的。”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頓時沉默了。
半晌紀國公才澀聲道:“罷了,不願去便不去,眼下确實也不是時候。”
老爺子怒氣沖沖過來,一臉深思地離開,連相伴了數十年的秀姨娘都深覺罕異,何況滿月說話毫不留情,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卻半點後果都沒有,對脾氣暴烈動辄打罵人的紀國公來說,幾乎是破天荒第一次——
她不知道自己兒子紀英見過滿月之後,也曾有過同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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