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看見他家的台曆啊——隻要看看台曆就知道某天排卵試紙顯示是一深一淺還是隻深沒淺。按照台曆的指示,他再想老婆,也得掐着時間回家;再想随心所欲,也得在床上按照最标準、最保險的姿勢完成程序;就連他想給老婆個高潮也被他老婆一句“抓緊點,弄出來就行”給堵得啞口無言。所以,這段時間以來,他基本過着這樣的生活——回家要定時,一月一次的見面隻能選擇在他老婆的排卵期;做愛要頻繁,恨不得把所有精液都釋放在這充滿希望的幾天裡;射精要保量,隻要能達到這個終極目的,是否有快感早已經不重要;纏綿可取消,程序完成後他老婆立刻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打着哈欠閉上眼,沒等他說話她已經睡着了……管桐歎口氣:這到底做的是“愛”還是任務?扣着個完成任務的大帽子,管桐第一次覺得,自己在他老婆眼中基本就隻是一個活動精子庫而已……然而管桐沒想到的是,他老婆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有行動力!五月中旬,剛好系裡有個老師要籌備婚禮,顧小影欣然與其換課,于是“五一”前夕的四天時間裡,顧小影就不需要到校上課了。四天啊!加上“五一”三天假,再參照自家台曆上的記錄表……顧小影掐指一算,頓時喜上眉梢!于是,意料之中,幾天後,管桐在蒲蔭長途汽車站,懷着半腔震驚和半腔思念,迎接了顧小影的到來。因為當天還要上班,故而管桐安排好顧小影之後就回了辦公室上班,而顧小影休息了一下便自己溜達着去大街上閑逛。說到蒲蔭,它在省内的經濟情況屬于欠發達地區,所以縣城的水平也不過等于發達地區的鄉鎮效果:比如縣城主幹道上有家氣質很古老的商店,挂着的招牌上還是斑駁不堪的“供銷社”三個字……但不管怎麼說,這還是去過蒲蔭很多次的顧小影第一次如此快樂地在縣城的大街上逛。以前去的時候,因為時間短,管桐有時候還要加班,所以顧小影隻能自己在招待所的房間裡看電視。隻有等他加班完畢,才會帶她去縣城有特色的飯館裡吃飯,再在街上轉一轉。以管桐的氣質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本地人,所以盡管低調,本地老百姓也很少有人看縣裡的新聞,但很多人還是認得出他。顧小影不喜歡這種感覺——有人阿谀奉承,有人淳樸真摯,有人畏懼瑟縮……盡管形形色色都有,可惜她都不怎麼喜歡。她心裡的管桐,其實從來都是那個穿着白襯衫看書、看材料或奮筆疾書的管桐,是那個從遠處走來,一伸手便抱她滿懷的管桐——他其實更像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而不是官員。官員,在她的印象裡,是把持權力的、威嚴的人,相比之下管桐太溫和了,她怎麼都想象不出這樣一個大學生感覺的人怎麼能管一個縣裡的一大攤子事?唉,算了算了,不想了。管桐再書生氣,也已經在此地紮根一年。一年裡,他有時候也會說起現今基層官場“少帥老将胡子兵”的種種難為之處,要一邊想着怎麼與其他的副縣長協調,一邊琢磨着怎麼和因為自己的空降而被阻了前路的幾個“老人們”交涉……有時候顧小影也會把從爸媽那裡聽來的案例說上一兩個,但絕大多數時候是傾聽——聽他說基層的酒風如何盛行,聽他說有些實事多麼難辦,聽他說跪在縣政府門口的老百姓怎樣涕淚橫流,聽他說他也無法避免的震撼、心酸以及很多時候的無能為力。她知道,他隻是需要一個傾聽者。(4)下晚上的時候管桐回來了,他進門的時候顧小影正倚在床頭看電視。電視裡在播放一個關于被拐賣兒童尋親的故事,顧小影看得淚水漣漣,正撕着一卷衛生紙擦臉。中間看見管桐進門,隻淚汪汪地送給他一個“回來了”的眼神。管桐好奇地探頭看電視,恰好看見被拐賣兒童的生母掙脫若幹人的攙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着喊着給救孩子回來的民警磕頭的場景。被拐賣的孩子站在一邊,木然地看着身邊激動的人群,那眼神竟然是陌生而疏遠的。顧小影哭得眼都腫了,看着管桐說:“真可憐,自己的孩子被拐賣了,回來的時候都不認識自己,可憐她和她老公快找遍一個中國,找了六年才把孩子等回家。養父養母那邊也舍不得孩子,孩子還覺得警察和生父母拆散了他的家。嗚嗚,我還沒當媽,都能想象到,誰要是把我的寶寶偷走了,我會瘋了的,嗚嗚……”她咬牙切齒:“這些殺千刀的人販子,還算是人嗎?怎麼不槍斃?要我說死十回都罪有應得!最好死了再鞭屍,埋了再掘墳!”管桐吓一跳,回頭看顧小影,隻看見兩隻核桃一樣的眼,隻好歎口氣,伸手關了電視,再去拿塊冷毛巾,一邊把她攬進懷裡捂着眼一邊說:“不哭了,以後一定要把自家孩子看好。”顧小影啜泣兩聲,扯掉毛巾,擡頭看管桐,一臉可憐相:“可是,老公,咱自家孩子還沒影呢。”“遲早會有的,”管桐拍拍她的臉,“洗澡去,睡覺。”顧小影“哦”一聲,爬起來往洗手間走。管桐看着顧小影的背影,再恍惚着想起那天晚上賓館裡小夜燈下蔣曼琳的身影,突然有點感慨——似乎,也不過就是兩年,雖然他們都還很年輕,卻仍然不由自主地找到一種感覺,叫做“相濡以沫”。至于這個晚上的最終成果,說起來還算順遂——雖然也折騰了很久,不過顧小影總算在筋疲力盡之前懷着滿腔忐忑盼到了“84消毒液”的降臨。睡着前,她有點恍惚,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逼管桐逼得這麼緊,似乎隻是一種下意識,是一種她自己都掙脫不了的渴望,就好像一個蠱一樣,帶着濃烈的期待,把她深深吸進去……對此,她隻能解釋為自己是個急性子,想要做什麼事情就要趕緊去做。可是偏偏,這件事,急也急不得。然而,他倆到底還是沒有躲過這個預料中的劫。七天裡,盡管還有三天假期,但管桐一共上了六天班,加班四次:據說節後省裡在蒲蔭有個現場會,所以縣委縣政府相關人員誰也沒把這個節過好。連管桐自己都搖頭歎氣說:“以前隻知道省委定期組織調研、考察、現場會是給地方展示工作成果的機會,現在才知道,活動多了,不是擾民而是‘擾吏’——說起來,地方小吏也不容易啊!”顧小影沒辦法,隻能自己陪自己玩:看看電視,逛逛大街,上上網……縣城裡隻有一個老式的電影院,正在演的是省城裡已經下線很久的一部電影,顧小影當懷舊,居然也進去看了兩遍。在這種工作強度下,顧小影擔心的事情到底還是變成了事實——第五天的時候,饒是管桐滿頭汗,自己都撐不住了轟然躺倒,也沒把顧小影期待的“84消毒液”盼出來。朦朦胧胧的夜燈下,顧小影盤腿愣愣地坐在管桐身邊,看看管桐筋疲力盡的神情,不相信似的伸手摸一摸,差點哭出來:開始的時候明明好好的,可是現在,怎麼比蝴蝶結還軟啊……她忍住心頭的失望,也不敢告訴管桐今天是“危險期裡的危險期”,她有點後悔了——如果把前幾天的精力攢到今天,該多好?可問題是,攢着就有用嗎?她扭頭看看管桐疲憊的臉,心裡一陣矛盾、一陣内疚,再聽見管桐悶聲悶氣地問“你還好嗎”的時候,她除了縮到他懷裡,安慰他“我很好,不急”之外,都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因為,她知道,他都不信她“不急”。可是,她能做什麼呢?壯陽藥?這不至于吧……管桐才三十四歲。食補?似乎可行……可是,也太昭然若揭了。若無其事等下次?似乎……也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就這樣,顧小影終于在胡思亂想中睡着了。是她睡着之後,管桐側頭看她一眼,才深深歎口氣,皺起眉。他有點恐懼地想起一個詞,一個是男人都忌諱的詞——ed。他想起顧小影剛才在燈光下一閃而過的沮喪,想起她臨睡前故作不在乎的笑臉,她甚至安慰他:“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阙。”他是中文系畢業,以前倒不知道,嶽飛的《滿江紅》還可以引申成這種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廢了……可是,前陣子不是還好好的?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地哆嗦一下,想起以前很多個濃情蜜意的夜晚裡,當火花散去後,顧小影趴在他身上,伸出手指頭有一搭沒一搭地繞一下、再繞一下,然後擡頭,眼神亮晶晶地笑:“好軟,讓我抻抻,打個蝴蝶結……”那時候,這是他們私密的暗語,象征大團圓的美好結局。而如今這個“蝴蝶結”……她會怎麼想?帶一點朦胧月光的黑夜裡,管桐把胳膊從顧小影脖子下面抽出來,煩躁地翻個身,再歎口氣。他其實更理不清的是:他自己要怎麼想?就這樣,七天假期結束,管桐到底還是沒有完成顧小影期待中的任務:因為從那天以後,“蝴蝶結”就一直是且隻是“蝴蝶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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