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在醫院裡躺了三年,三年都平安無事;這邊剛一出院,那邊新型毒品就流通到了建甯市面上。以毒品冒充聰明藥勾引有錢人家小孩吸毒的手法多年就在恭州出現過,但那次你包庇了胡偉勝,真相是什麼?”江停淡淡道:“他給我錢,把我買通了。這麼說你滿意嗎?”“——别跟我扯蛋。”嚴峫一揮手:“胡偉勝那孫子要有錢還能跑去搞‘零售’?能讓江隊你在強奸未遂的案卷上簽字,姓胡的背後肯定還有一張更大的利益網!”江停悠然道:“那麼,你猜結出那張網的蜘蛛,會不會就是我?”嚴峫一時沒答上話。江停說:“看,我說被賄賂了你不信,說我是幕後主使你又不信。其實你心裡怎麼想的,真相就是怎麼回事,要相信自己。”江停似乎天生懶得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任何情況下他都是那副完全放松的、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姿态,行雲流水間就把嚴峫的針鋒全數退了回去。嚴峫盯着他,發現對方真的是無懈可擊。他突然想起了去ktv複勘現場,半路遇到江停目睹車禍,呆愣在十字路口中央的那天——現在想起,隻有在那一刻江停是有破綻的,是可以趁虛而入的。“……”嚴峫手指輕輕磕着杯沿,不知道在琢磨什麼,未幾突然開口道:“恭州禁毒行動失敗,官方說是因為你指揮失誤而造成的,内網上也确認你已經死了。現在你還活着,說難聽點就是個預備在逃犯,要不要告發你就是我一念之間的事。現在你跟我這麼不配合,不怕我一怒之下,幹脆通知恭州把你抓起來?”他吊兒郎當的語氣仿佛是在開玩笑,細聽末尾幾個字又帶着冰冷的兇狠。但江停仿佛沒聽出來似的,從從容容回答:“如果我被抓起來的話,很快就會死。”“哦?”“如果我死了,五零二案很快就會像當年一樣,變成偷盜勒索或販賣假藥。而你也絕無翻案的機會,因為胡偉勝這次不會再有平平安安坐上三年牢的好運,上庭前他就會死在看守所裡。”嚴峫問:“你威脅我?”江停卻反問:“你剝過洋蔥麼?”兩人對視片刻,嚴峫雙手抱臂,向後靠在椅背上,傲慢道:“沒有,我是男的,不進廚房。”江停一哂:“洋蔥令人酸楚流淚,但隻有一層層剝下去才能到芯。與其就所謂的真相來逼問我,倒不如先解決眼下的案子再說吧。”嚴峫面沉如水,目光微微閃動。窗外天色漸晚,華燈初上,從十八樓陽台俯而眺望,遠處高架橋上長龍般的車燈彙聚成洪流,轟然湧向這座巨大都市的四面八方。而在芸芸衆生頭頂,城市夜空中的霓虹彩光反射在千家萬戶的玻璃上,再穿過昏暗的客廳,勾勒出嚴峫英俊剛硬的側臉。安靜的空間中隻聽見呼吸起伏,嚴峫終于慢慢地道:“今天追殺你的是什麼人,你心裡有數嗎?”江停說:“想殺我的人很多,但會派出這種不入流殺手的,我也想不到是誰。”“那開suv半途弄死殺手的那個人呢?”江停沉默良久,才道:“不好說。”咔擦一聲嚴峫擰亮了燈,暖黃色柔光均勻地灑滿了巨大的空間。江停抱臂靠在寬大的黑色真皮沙發上,反襯得異常修長清瘦,臉、脖頸和露出來的雙手,都涼得令人心頭發冷。“那如你所說,在破案之前,就委屈江隊你這身嬌肉貴的陪在下天天三班倒了。”嚴峫指了指客卧方向,微笑道:“楊媚那ktv人多眼雜,環境不好,不适合養病。咱們下半夜指不定要回局裡加班,就不折騰了,将就着在我這睡一宿吧。”嚴峫家客卧帶獨立衛浴,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新房從來沒住過人的味兒,枕頭被褥和洗漱用品倒是一應俱全。床頭對面還懸挂着一整面電視牆,但江停沒有看電視的心情,跟着嚴峫東奔西跑折騰了一整天,草草洗漱過就直接躺下了。嚴峫坐在隔壁主卧床邊,開着落地窗,點了根煙。江停的話裡,刨除避重就輕的部分,還是透露出了不少信息的——至少胡偉勝背後的利益網跟制毒相關,以及他自己在這個漩渦裡的驚險程度,應該不是撒謊。但其他欲語還休的暗示呢,又有幾分真,幾分假?他對江停的懷疑毫無遮掩,江停對他的防備卻更深切和隐蔽,倒像是曾經身陷囹圄的人,即便逃出來了,但還是草木皆兵似的。隔壁傳來流水嘩嘩而止的聲音,緊接着咔擦一響,那是客卧的浴室門打開了。安靜到極緻的夜裡任何動靜都格外明顯,嚴峫甚至能想象出江停光腳踩在地毯上,關了燈,悉悉索索上床躺下的畫面。嚴峫摁熄煙頭,刷了個牙,想睡一時又睡不着,腦子裡轉悠着各種雜七雜八的念頭。翻了幾個身之後,他幹脆起身去客廳拿了那本被江停放在茶幾上的《紅書》,擰亮了床頭燈,心想等看完以後自己也好去江停面前裝個逼。三分鐘後,書翻開倒扣在身側,市局刑偵副隊長已經睡得人事不省了。手機鈴聲猝然響起,仿佛閃着兩萬伏白光的高壓電線從天而降,把嚴峫一鞭子抽得驚跳起來,手忙腳亂接起電話:“喂,喂,喂?”“幹啥呢老嚴?”那頭傳來秦川調侃的聲音:“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在哪個美女床上颠鸾倒鳳?”嚴峫揉着眼睛一看鬧鐘,清晨五點五十,頓時沒好氣地沖出來一句:“這你都知道,小澤瑪利亞跟波多野結衣剛咣咣咣敲我家門呢。”“喲,兩位老師為交流東亞傳統文化辛苦了,你沒給好好招待招待?”嚴峫低頭看了一眼,“你不打這倒黴電話,現在就已經招待上了!”秦川大笑,說:“行!等結案後兄弟賠你個活的波多野結衣,說到做到。現在趕緊撸完一發來隊裡,昨晚法醫跟痕檢連夜加班,終于找到了突破性線索,苟利正累癱在會議室裡哼哼呢。”嚴峫疑道:“……什麼線索?”咣當一聲客卧門被推開了,嚴峫大步流星而入,啪地打開了燈:“快醒醒,市局剛來電話——”就在這瞬間,原本還在熟睡狀态的江停驟然驚起,跟破門而入的嚴峫來了個眼對眼。“……你怎麼了?”嚴峫微愣,“病了?臉色那麼難看?”燈光下,江停合衣裹着毛毯,臉色比枕頭還雪白,烏黑的鬓發中滲着冷汗,一雙眼珠就像被水浸透了似的閃着光,嘴唇微微地張開喘息着。“……”兩人對視少頃,江停終于沙啞地呼了口氣,勉強放松下來:“……嚴隊,你不怕萬一把我這個病人吓得過去了,這房子就變成兇宅了?”他的狀态很不對勁,就像在掩飾某種夢魇或條件反射。但嚴峫沒識破這種刻意,不知怎麼眼前的場景讓他感覺有點不自在,趕緊别開目光咳了一聲:“别廢話了,你是小姑娘嗎?晚上睡覺還穿着衣服,怕我闖進來非禮你怎麼着。”江停的目光從嚴峫臉上慢慢下移,停在某個部位,冷冷道:“你也差不多了。”嚴峫一低頭,手忙腳亂捂上:“你說你這人,整天往哪看呢?”江停不理睬他。“快點起來别磨蹭了,市局剛打電話,高速公路上那死鬼的dna跟一名外号範四的前科人員對上了,基本确定是個收錢賣命的職業殺手,同時從他身上發現了一條重大線索。”江停連眼皮都沒擡:“哦?”“藥、物、殘、留。”嚴峫一字一頓道,“他的褲子口袋裡有半顆被碾碎的藥片,化學成分與被害人馮宇光體内的完全一緻,都是一種建甯市從未見過的新型毒品。”半小時後,市局刑偵支隊,江停戴着防霾口罩,跟在嚴峫身後進了空無一人的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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