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摸索着下床,腦袋雖昏蒙,手足亦是全無力氣,卻是強撐動作,總覺有什麼支着自個。穿戴時,才發現短短幾日衣裳都寬了些,在鏡台面前梳化,又覺得自己這樣子實在看不得,想了會兒,終是打開妝奁,取了青黛和胭脂點了眉唇,薄施一層玉簪粉,罩住太過蒼白的面色,才勉強覺可行。也無其他,就是不願叫他看見自己憔悴的樣子罷了。步履虛浮走去正廳,邁入門檻,崔嫣心肉一貫撞得生猛,胸口又有些翻滾,一整天都沒曾吃什麼,現下卻好像禁不得波濤,又有什麼要湧出來。待跨了進去,低眉瞧得地闆上那一雙着缁色布靴的男子大腳,頭也不擡便躬身行禮,胸腔内愈發跳得歡急。甄世萬還是沒法将眼前人同嫂嫂同兒子口中描述的當成一人,這丫頭,還真能指了紙契一條一款地對峙說理?若真如此,他錯過了這副景色,想來當真還有些惱悔。赴青州鄉間的頭一夜,他安撫自己,見不見她最後一面無所謂。被雨勢風态阻了回程,他亦違心告訴自己,不用這麼急趕回去。回了彭城,四處望不見她,他還是可以深吸一口長氣,反正都已回來了,今日見明日見又有何幹系?可等到嫂嫂說她病了,他縱是再會騙自己,也是得承認心口一下被揪了起來。這種感受,并不是随随便便任何時刻都會有的。現下見這丫頭并無大礙,臉蛋兒雖埋得低,顔色看上去卻有紅似白,唇朱粉嫩,妝發都料得妥帖,那顆提起來的心才稍微弛了開去。崔嫣見他隻是端詳自己,也顧不得聲嘶音啞,開口便問:“老爺叫小奴來可是有什麼交代?”甄世萬聽得她這聲音,心又捏緊,立起身子,走近了幾步,道:“是什麼病,好些了沒?”他身軀魁偉,一走便是旋來一陣風,崔嫣喉頭本就發癢,見他行近,禁不住那刺激,左右如何也忍不住,端起帕子捂了口鼻咳了幾聲,自知失了禮儀,清清喉,勉力擠走難受的态狀,收低了聲,努力叫那慘不忍聆的啞音稍好聽一些:“有勞老爺挂心,小奴無事,隻是外感之症。”甄世萬并不曾遲疑太久,隻逼近了兩寸,伸出來了一隻臂。她嗅得那頗熟悉的甘松氣息攏來,拿不準他要作甚,難不成又要像上次那樣——抱自己啊?這次可怎麼是好?縱是她并不排拒那一雙手臂,可額頭上的包早就消了腫,再有什麼借口?屆時兩個人再怎好下台?早知如此,真恨不能叫那腫包一直生在頭頂算了。正是癡癡呆呆,甄世萬一隻大掌已整張覆在了她額上,停了會兒,又輕輕扒開了一束額發,移了下位,再停了會兒。崔嫣吐納漸止,眼睫都不敢多眨一下,身子有些發緊。甄世萬試畢額溫,放下手,隻覺指腹有些柔滑,湊到鼻下,是淡淡芬香,一瞥,原是胭粉,再瞧她,頰額已是出了細汗,糊開了本就淺薄的妝容,膚色恁的寡淡蒼白,聲音沉了下來:“無事?還在發熱,服了藥沒?”崔嫣哝着鼻子道:“沉珠每日會給小奴備好桑菊飲。”他濃眉間立時挖出幾列溝壑:“那個能頂什麼用?”說着便喊了曹管事來去喚大夫。大戶人家素有規矩,僮仆問診求醫,可告假前去醫館,不得将醫者帶入府上,素來遇上這種日常小病,下人不過也是服藥調養,曹管事見得老爺親自遣人喚醫,倒也是訝異。崔嫣也知不妥,隻想着怕甄夫人不高興,啞喉嗫嚅:“這病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再服兩劑桑菊飲便能去侍奉夫人了。”甄世萬将曹管事打發了去,見這丫頭還在硬挺,道:“還在說什麼桑菊飲?我看你是燒糊塗了吧。你若真巴心巴肝地不忘去侍奉夫人,怎的夫人吩咐你的事情,你偏是要忤逆?”崔嫣唇一動,吭了半晌,就是不吐半個字。甄世萬故作冷笑,道:“該解釋的時候,你偏咬着牙關,夫人縱是再護着你,又哪能瞧得出你的心思,如今對着我,還要瞞着?”崔嫣吞了香唾,舉了隻手撫了撫頸,苦着臉,一字一歇,艱難道:”小奴……小奴現下聲音不雅,說不出襯頭利落的話……”甄世萬見她用失聲來搪塞,真有些氣急敗壞,隻猜那兒子也不曉得對她做過些什麼,方能叫她這樣不敢言,一時隻壓下胸頭不适,負了手,目光飄離了她臉,淡淡道:“你對少爺不滿,對夫人委派之事也不甘,既是如此,我幹脆遂了你的心願,同你去府衙除了主仆關系,讓你回你爹娘身邊罷了。”作者有話要說:對不住,更新慢了。祝大家雙節快樂。31、第二十八回崔嫣面上一顫,咬了下唇,直直凝住面前人。甄世萬半天得不到她回複,暗忖莫非剛好中了她的下懷?若她還是不願說明緣由,反倒磕頭感恩,自己如何收場?難不成還真的放她離開甄家?又等了會兒,氣氛猶是安靜得針落可聞,不得不偏過頸子,見她滿臉是淚,一驚,還未理出些什麼該說的,聽她已先開了口。那被燒啞了的聲音本就難聽,此刻含着淚,愈發是吭哧不展:“老爺真是要趕小奴出去?小奴來甄家不過兩三月,這樣被趕了回家,旁人不知的,還以為小奴做過什麼敗壞甄家門風的事……”甄世萬一怔,一手奪過她下颌,将她臉蛋掰向自己,擡了一根粗粝拇指,刮去那粉頰上幾顆珠淚,清了清嗓子,生生擠出個和藹笑意,隻覺這半世都不曾用過這麼叫人哆嗦的溫軟聲音:“誰說趕你出去……這不是在同你打商量?”孰料崔嫣哭得愈發動容,身子一抖一抖,仿若梨樹經了風霜,花蕊經了雪露,淚水橫濺開去,活生生将甄世萬手指打得透濕,心頭淋得松軟,身子又半是酥麻,罷了罷了,還啰嗦什麼?她要如何就如何罷……也不再多問,隻斬釘截鐵道:“好好,沒什麼商量可打,直接留在我家。”崔嫣吞下一口淚,長籲一口氣,果真如二妹崔妙所言,女子這寶貴珠淚在關鍵時刻,确實頂用,隻是憋出來這麼一大堆,着實費力。……也不知是不是用勁過猛,本就昏搭搭的腦袋愈發的暈乎,兩腳也在發軟,使不上力了。甄世萬見她兩隻繡履在裙擺底下晃蕩了兩下,宛若旱地降甘霖般,先是目瞪口呆,再是舒暢振奮,動作卻是奇快無比,長臂一撈,即時把她攬了過來。崔嫣額頭一陣發懵,眸前全是閃着噼啪銀光,隻捏了他胸前衣襟,鑽近他心口前。他禁她這樣一貼一揪,倒吸一口氣,幹脆雙臂一抖擻,将她攔腰打橫抱起,刷刷幾大步掀了廳側的簾,入了内堂。再等崔嫣由懵然中回過神魂,已是被他放在一張紅木羅漢榻上,脖子下墊了隻綿軟的金絲帛枕,托得沉甸甸的腦袋舒坦許多,他坐在榻沿邊,上軀俯下大半,手臂箍緊柳腰蔓身,堅挺的鼻尖幾欲碰上她,一颠一簸的濃重喘息盡數吐在她的臉蛋上。甄世萬不放手,眼隻一直盯着她。前兩次失儀過矩,都是淺嘗辄止,那暧昧朦胧的軟情蜜意還未挨着,便已騰空消失,好生叫人懊惱。今日這一抱,卻是已豁了出去,再無甚遮掩,亦注定了今生再是無緣當她家翁。這十來日竟是對她有着極說不出口的想念。崔嫣被他望得竟也忘卻回避目光。姿勢同距離都是從未有過羞人。已入宵禁時分,今夜更夫也不知嗓門為甚這麼嘹亮,落更初鼓一槌一槌,由屋外大街上穿過青石牆壁與朱棱窗棂一聲聲地傳了進來,梆子的喧嚣在倆人耳畔邊飛繞,減弱了些腹内不為人知的心虛與尬色。隻是這番下去實在也不是辦法,總得有個人吱出聲響。甄世萬年歲大,臉皮厚,何事不曾曆經過,這樣對視着看來望去倒也不覺害臊,率先撐不大住的自然是崔嫣,臉上的潮紅一波波地漫了出來,将原本敷上的脂粉全蓋了過去,舉了酥手,朝他胸口一抵,剛是咕噜一聲,卻因咽喉不适,說得十分模糊。甄世萬将腦袋又傾近兩寸,豎了耳朵。崔嫣微微一掙腰,憋緊了嗓子,聲音低如蚊蟻,重複道:“貼得小奴這麼近……小奴的病氣是會過給老爺的。”甄世萬繼續裝聾作啞:“啊?”崔嫣努了努唇,嚅道:“老爺不單是目視不利索,連耳朵都不行了麼。”這句話甄世萬倒是難裝糊塗了,垮下臉來:“你這丫頭還當真是覺得我年邁體衰了?”崔嫣見他神态緊張,語氣冰涼,竟是一個忍不住,噗嗤笑了出聲。這一笑,倒是真真正正把甄世萬惹得發毛,眉眼緊紮,一把捏了她淨白皓腕,語氣已開始叫人犯怵:“好大的膽子。”若是早幾次,崔嫣見他使出這臉色,縱不馬上讨饒,也是要屏聲靜氣,可如今在他面前,這膽子确是越來越壯,一時竟收不住笑意,隻沙着喉,故意奉承:“老爺年富力強之齡,何曾來的年邁體衰,小奴才活了十幾個春秋,不及老爺千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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