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過一日,一群仆從早就曉得這小娘子與家主幹系,昨夜又得了私下吩咐,個個心頭有數,哪裡肯叫她動手,好說歹說,方叫她消了心思。饒是如此,崔嫣猶是立在廚子邊上,弄了一個晌午,才是熬好一碗南杏豬肺,便要端過去。掌事老仆瞧她操持下廚,已是唯恐負了家主所托,再見她親自端了熱滾湯水,攔阻一通,隻怕家主遷怒,說老爺尚在書房,自己端去就好。崔嫣想也不好打擾他正事,并無異議,卻見那仆人舒一口長氣兒,接來食盒,臨走前又在竈房角的小爐上拎了火候已好的小泥罐,一齊放入盒内。崔嫣見了不免問道:“這個又是甚麼?“那老仆應道:“也是老爺交代下來的,一同送過去給老爺用了。”崔嫣隻當是養傷的藥湯,跳過去扒開食盒便要細看,料想記在心上,日後也好照顧,不想拿老仆卻是将蓋子一壓,縮回手去,蓦然臉色漲紅,一時竟是直白道:“這個老爺吩咐了,不許看,不許看。”崔嫣愈是稀奇,道:“什麼藥連看都看不得?容我瞧一瞧。”老仆老實巴交,隻吞吐道:“也不是藥……小娘子且放心,今早特地請了城裡名手來瞧過,老爺如今傷勢倒還穩妥,并無大礙。這藥,這藥,不過是日常、日常,調理身子的。”說着生怕崔嫣再多問下去,拔了腿兒便疾奔離去。+++++++++++++++++快活不知時日過,卻說崔嫣貪戀青州風物景色與怡人氣候,又難得與甄世萬隻有兩人相對而處,遲遲沒有離去的意思。甄世萬也随她由她,僅再次修書予甯王報信。青州祖宅中人識得眼色,皆暗地稱崔嫣作未過門的小夫人,偶爾也是提及京中的那一位,不免由崔嫣聽了進耳,心中翻起異樣。他有妾侍之事,她并非第一日曉得,以前再是濃情蜜戀,也沒曾有太深忌諱,如今卻是長了一根毛刺,聽一回,就刺進肉裡一寸,一念及甯王妃告誡自己的種種,便愈發有些不妥,那一句“一妻無别話,有妾便生嫌”久卡心頭,不吐不痛快,再憶起自己家中便是個妻妾争風之所,雖不至于鬧騰太過分,素日撚酸呷醋的事也不斷,想着自己現下确實同他恩愛,但日後摻入另名婦人,他又還能待自己無二心唯一意?自己又是能真真正正心頭舒坦地過活?若說這無憂辰光中唯一霾影,莫過于這個,隻這個也不好明說,就算明說了,也總不好叫他拿出什麼法子,他雖早先在彭城便承諾過此後一心一意待自己,莫非自己還能叫他将别的婦人趕出了家宅不成?那王妃姨母教導得自己再多,自己到底卻成不了她。若是二妹崔妙,怕也有這心氣兒與烈勁頭,可自己卻也不是崔妙。悍妒二字,她尚背負不起,縱使曉得他此下愛惜自己,也是不想拿這個同他撒嬌邀寵。如此一來,崔嫣心底深處不願他上京,隻想着若是随他入了京城府上,便會憑空降了另名女子分薄了他,隻願将他霸了身邊,這樣便愈是生了留意,使勁辦法,裝腳痛,耍賴皮,能拖一日算一日。甯王本是寬緩,反倒見甄世萬跑去青州,連那洛郡夫人的府宅都不回,還藉此朝自家愛妃打趣幾番,後發覺其人遲無動身之意,生了不耐,頻頻來函相催。甄世萬每每推完又推,暫行個拖字訣,崔嫣倒覺奇異,隻覺憑他為人,饒是如今再慣溺自己,也不得贻誤公事,更何堪與甯王之約本就闆上釘釘,總是要入京就職,如今這态勢,倒是像在故意耽擱時辰一般,但既然他肯留下陪自己,管他别的,也懶于多想。這日甄世萬一如往日,攜了崔嫣于青州城内閑逛,及至日中,又到回府時辰,崔嫣不免悶悶。甄世萬平日嚴規了時辰,素不讓步,這日望了她一番臉色,卻是難得道:“不遠的北大街有座鹹宜坊,這個時分,正是集市熱鬧的時候,你若想去……”話音未落,崔嫣已是笑逐顔開:“去去去,怎的不去。”于是馬車一掉頭,辚辚朝大街北面鹹宜坊疾馳奔去。北大街乃青州北邊之門戶,出了北城門便是數堆煤山,民間運送往京城皇宮的煤車炭夫皆往此處經過,寬街沿邊肄行商鋪林立,貨郎小販口吆手揮,一貫很是熱鬧,稱得上青州一大盛景,還引得不少外地遊客趨之若鹜,特地前往采買。崔嫣雖來了青州數日,隻有耳聞,卻從未逛過,隻因甄世萬說這地方人多且雜,民刁販滑,比不得文雅場所,不大願叫她沾染。崔嫣見這市集金翠羅绮,琳琅晃目,遠勝彭城街景,又絲毫不讓京城,一時腳步不停,很是興奮,又是顧不得身後人,隻曉得沿街手摸眼看,毫不遺漏,剛看中這個,立時又被下一個吸引住,末了來一處小販邊,握了攤子上一隻物事端詳起來,再也挪不開腳步。那年輕小販見來了個嬌俏女子,生得甚是粉嫩,本就有幾分歡喜,且見她對自個兒的買賣感興趣,忙開了褡裢直接将壓箱貨掏了出來,殷勤切切地招攬道:“那些都是些尋常大路貨,小娘子瞧瞧這個,更襯你呐。”崔嫣放了手中的掐絲琺琅簪,接過那蓮花形狀的扭珠钗,果然是精緻無匹,不由拿在手裡左右細瞧,十分喜愛,又擡了手朝身後人招了兩招,神色飛飛:“你過來。”甄世萬默默走過去,見她将那钗插在自己雲鬓間,朝自己喜道:“你瞧好不好看?”那小販何等靈光,見來者鸢背蜂腰,氣厚勢沉,還未等其人開口便巧舌如簧搶贊:“哎喲,小娘子戴得真是美極了,咱在這鹹宜坊做了幾載的生意,還未見過像小娘子這般國色天香的人物,生生将俗物戴出了仙味哇。”又憋不住多口水的性子,繼續笑道:“這位相公真是好福氣啊,娶了個這麼個年輕的小娘子。”甄世萬并不接應那小販話,隻低頭近前掃看了一眼那钗,面無表情,淡道:“赝品而已。”小販一聽這話,臉色一變,不依了:“我說您這位相公,您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咱賣的這些,雖說不能跟那名寶齋之流相比,可北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都是愛得不得了,咱這攤子的生意向來可是火紅着,您是運氣好,若是趕來的時辰不對頭,排隊都是還要拐兩個彎兒的。”甄世萬見這商販說大話臉都不紅,嗤道:“那又如何,總歸是假的真不了。”他這多年來,尚是頭一遭在這大街小巷裡同一小販打買賣交道,對這民生百态,市井俗情已有些淡薄,說話固然是直來直往,又轉而朝崔嫣道:“你屋子妝台上那些首飾,随便哪一支便能買下好幾隻這西貝貨,若嫌不喜歡,回去便給你去名寶齋再添置,戴這個有失了身份。”此話一出,那小販更是氣得臉紅叉腰。無奈她就是喜歡,将那钗捏得緊緊,颦眉鼓唇盯着他。他由她瞪得皮酸肉緊,隻得歎口氣,撩了袖準備付賬,才得了她面色一霁。崔嫣将那钗放在攤案上,笑道:“那你先付銀子,我去前頭再看看。”說了便又撇了他走到下家商鋪。偏偏那小販才不過十幾二十,正是年輕氣盛,又是個犟牛潑皮性,方才聽得甄世萬這般貶低自己家的物什,已是滿肚子不高興,雖是個小小的商賈,也是有幾分傲氣與膽量的,此刻雖瞧得面前中年男子衣着錦貴,卻仍是受不得那氣,将那蓮花扭珠钗一把咻地奪了回來,道:“客官,咱今兒還不賣了,您還是去那名寶齋罷。這五鬥米雖可貴,可别把咱給憋屈死了。”若是依平時脾性,甄世萬老早便是甩了手拉下臉二話不說走人,可一轉頭,瞟了一眼不遠處那人,隻好生生将這口氣咽下了肚子裡,傾前了身子,朝那貨櫃裡頭的小販,咬牙切齒道:“老闆,你可别得寸進尺了。”那小販眼光犀利,口齒伶俐,看清了這客官被那小娘子所鉗,買定這钗,更是得意:“這青天白日的,買賣自由,咱不強賣,您這官人也不能強買啊。”見他發沉不語,舍不得棄掉這好機會,故意譏哨道:“我說這位相公,像您這年紀,娶了這麼個嬌嫩的小娘子,若是别的人家,還不知怎的寶貝着哩,你卻是連柄钗子都要考慮一二,啧啧。”這還真是龍遊淺水遭蝦戲,秀才遇到兵了。甄世萬語塞,卻也無可奈何,總不能去掀了他的攤子去搶一柄幾文錢的钗,可這東西,今日也是勢必拿到不可。眼前這面無四兩肉的市井商人,不圖銀兩還能圖什麼,他拍了錠銀,低聲喝道:“這個,夠了吧。”那小販一瞧得銀子,已是目中放了光,這豈是夠,簡直太夠,一時卻嘴硬改不了口,仍抱臂犟道:“客官,咱雖是生意人,可也不是光圖恩惠的,你把我這小買賣的東西說的像地上腳踏的泥巴,若是傳到别的客人耳中,咱日後這生意是做還是不做了啊?”“好,你若覺得冤枉了,咱們便去青州縣太爺那兒對個質,”甄世萬波瀾不驚,瞥了一眼那小販,這刁民賴小子委實難纏,軟硬不吃,真是不發狠話不行了,“聽聞日前朝廷新頒布了市易令,經商者若有半點短斤缺兩、以次充好,憑僞濫貨物交易,一旦被舉報查實,便是沒收吃飯家夥,責杖二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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