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飛在何沛海那兒聊了聊潮汕一帶走私成風的原因:因為他們人多田少謀生不易,因為他們謀生不易偏又兒女成群,更因為他們有自己的一套是非觀。他們不認為走私犯法,他們隻把走私分為低智商走私與高智商走私。
低智商走私者大都文化程度偏低,有的甚至文盲,多見于沿海的農村和漁村。他們往往兒女衆多,生活困難,卻又羨慕别人的發财與富有,便三五七家有親戚關系的人串在一起,籌集錢去買上一條船,合夥做起走私的營生來。經人牽線與香港的商人接上頭後,船員們把船開去香港,也沒有時間逛逛花花世界,就把貨物搬上船趁着月黑風高往大陸駛回。倘若運氣好,能順利返回大陸,自然有人一手接貨一手給勞務費。倘若時運不濟,半路遇到海關的緝私艇,就隻好連人帶貨一起被抓獲,或罰款或判刑,落個人财兩空。
之所以稱這種走私者為低智商走私者,稱這種走私為戆鸠走私,是走私者把走私的成敗寄托在運氣上,而運氣又委實是一件虛無飄渺的事。如果運貨途中被海關抓獲,倒黴的是運貨者,真正的貨主則溜之大吉,任由替死鬼去頂缸。其實在很多時候走私并不要坐牢,隻消交些罰金就可以破财擋災,但本來就是因為家境貧寒才走私的,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拿不出錢來,隻好歎一口氣自認倒黴坐牢去也。那隻籌錢買來的船當然充公,留下家中負債而且等米下鍋的妻兒去望天打卦。更可笑的是因為沒有文化,每次出海前又需要确定誰來當船長,就由各人的老婆齊齊去廟裡燒香求簽;哪一個女人求的簽吉利,哪一個女人的老公就當船長。至于這船長懂不懂航海知識,是不是豬頭阿丙,則完全無關緊要。所以這種走私十有八九以倒黴作結局。
倒黴也無傷大雅,潮汕人口衆多,坐牢雖辛苦,卻不緻太痛苦。村子裡少幾個人不算少,監獄裡多幾個人不算多,過幾年出來又是一條好漢,又去繼續走私。反正找不到職業,走私就是最佳選擇,隻要家裡兄弟姐妹多,互相照應着也對付得過去。他們生得多,養得大,長得快,生兒育女五個六個好平常,十個八個也不出奇,反正一直生到不能生為止。如果有人勸他們少生幾個,他們會振振有詞地說:“養兒女還不容易麼?多一個人多加一把米就行了。”有的人說得更妙:“何必多加一把米?往鍋裡多加一瓢水就行了!”
高智商走私者大都有些文化,更重要的是他們頭腦精靈,知道怎樣才能令走私成功。他們在走私之前先到當地政府機關物色對象,找一些能和他們一齊做發财夢的官員,施之以餌,誘之以利,逐步溝通,慢慢勾結,然後在這些大紅傘的庇護下走私,或者幹脆就合夥。這一來成功率大大提高,就算是出了事,也會有面子寬的人前來疏通,頂多罰罰款就放人了事。罰款不要緊,隻要留得青山在,下次再走私一次大單的,連本帶利什麼都賺回來了。
還有就是海關内部的走私,類似于一種玩魔術的走私,像舞台上的魔術表演一樣不足為外人道也。譬如海關貨檢科的關員某甲,一天去上班,上班前先到公共電話亭打個電話(可不能用自己的手機呵),說幾句對方買到什麼書沒有之類的話,然後堂而皇之地去上班。當班到一定時候,就會有人經海關貨檢科出貨或入貨,車上跳下來熟悉的司機,與某甲打個招呼,某甲水過鴨背地略略一檢,便蓋章驗訖放人。兩人心裡面都明白那貨車裡的古怪,或是出貨時以少報多,或是入貨時以多報少,或是報A品種而入B品種,或是報A品種而A品種裡面混有B品種,或是報A品種的散件而入A品種的整件。好像小車的關稅比較重,走私小車就大有賺頭。有些人買通海關檢查員後,大模大樣地把車開過關,謂之招搖過市型,要冒很大的風險。有些人則會先向政府打個報告,申請進口汽車的某些零部件,作為零售或是給汽車維修公司用,那這個報告多半會得到政府的批準,得到一張同意進口的批文。進汽車零部件時,那人就把整車拆散,買通海關檢查員放水順利過關,最後在某家公司把散件組裝成整部車,賣出個好價錢。這樣做不真不假半真半假,謂之以假亂真型。如此種種,不一而足,花樣繁多,各出其謀。那個所謂問對方買到什麼書沒有的電話,是事先約好的聯絡暗号,告知一切正常,盡可以按預定的計劃行事。這種走私方法既巧妙又隐蔽,隻要當場不出錯,事後誰也抓不到把柄。出貨多少,入貨多少,由貨主自行填寫,海關隻是檢查貨物與申報單是否相符,與政府的批準文件是否相符,然後按照規定征稅、免稅或是減稅。最要緊最關鍵之處,就是貨檢科的檢查員,由他們來鑒定出入口貨物是否符合規定。買通了這些人,就走私順利發财大吉,事成後約個時間到無人之處,塞上一個脹鼓鼓的信封,彼此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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