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了太初宮,她倒是勤快了不少,從前在長安時每每逃掉課業,如今倒比任何人都要上心。如今太子及諸子嗣被禁足,也就僅有些宮婢可在内教坊出現,或許偶爾閑話能聽些李成義的飲食起居,便能讓她安心了。她猶豫了片刻,才輕聲道:&ldo;東宮中的人,已經好幾日沒去内教坊了。&rdo;果真與東宮有關。我勉強笑笑,道:&ldo;莫非真是那一杯茶,将你的心都潑給東宮人了?&rdo;我雖知道一切,卻是初次提及此事,她慌地看了我一眼,垂頭良久才道:&ldo;請縣主恕罪。&rdo;我認真看她,道:&ldo;沒什麼恕罪不恕罪的,隻是怕你擔不起這個心。&rdo;自他被禁足,那日日不能見的焦灼,我刻骨銘心,對她的心思也自然感同身受。她低頭又默了片刻,才道:&ldo;奴婢想求縣主一件事。&rdo;我了然看她,道:&ldo;我知道是什麼,你不用說了,今晚我去婉兒房中讨杯茶喝。&rdo;她忙要跪下叩謝,我伸手拉起她,道:&ldo;好了,快些收拾一下。&rdo;她應了聲去喚人收拾,我卻坐在案幾後,心一下下地揪着,越來越慌。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各宮内遇到事情多的時候,經常有宮婢會逃了内教坊的課業,可一與東宮有關,我就覺得不踏實,這一次感覺更加強烈。宮婢在身側收整着,我聽着玉器碰撞的聲響,隻覺得手心漸漸發涼,再也坐不住,起身接過宜平遞來的袍帔披上,立刻出了門。臨近婉兒住處時,我忽然停了步子,對宜平道:&ldo;去看看,韋團兒在不在屋裡。&rdo;宜平應了聲,匆匆自黑暗中跑走,我站在石階一側靠着牆壁,努力将心思沉澱下來。還能有什麼事呢?如今已經是最壞的境地了,禁足東宮,連兩個亡妻都不能吊唁,凡是見面動辄腰斬棄屍。到了如今,還能有什麼比這再羞辱再難堪的?我正想着,就見石階上下來個白色人影,剛想要避開卻發現竟是婉兒。&ldo;婉兒。&rdo;我忙輕聲叫她。她停了步,回頭看我,眼中難得有幾分驚異:&ldo;你來找我?&rdo;我點點頭,她看了下四周忙走到牆壁這一側,在黑暗中盯着我看了半天,道:&ldo;找我做什麼?我現在急着出宮。&rdo;我心裡咯噔一聲,下意識道:&ldo;是不是東宮出事了?&rdo;她搖頭,說:&ldo;你别多想,快回宮去。&rdo;我緊盯着她,她越說的鎮定,我越覺得不安。此時,宜平恰好跑了回來,見了婉兒忙躬身行禮,退了幾步替我們顧看着四周。我見婉兒轉身要走忙拉住她,道:&ldo;姐姐,告訴我實話,是不是東宮出了事。&rdo;婉兒回過頭,定定看着我,道:&ldo;是。你立刻回宮,不要打聽任何有關東宮的事。&rdo;她說完,抽出手轉身就走,我想拉住她卻慢了一步,隻覺得手有些發麻,用不上力氣。豈料,她還沒走出十步就猛地轉了身,又走到我身前,盯着我看了很久,才深歎了口氣:&ldo;跟我一起走吧,我不想讓你見不到他最後一面。&rdo;我傻看着她,待暮然反應過來,心大力一抽,徹骨刺痛已滿布全身。她見我如此也不再多說,隻看了一眼宜平,道,&ldo;你回去吧,任何人問起,不要說縣主去哪了。&rdo;說完就拉起我的手向宮門處走去,直到走出了數十步,我才尋回了稍許心神,看她道:&ldo;他在宮外?&rdo;婉兒攥緊我的手,道:&ldo;是,在來俊臣那裡。兩日前你叔父和韋團兒一唱一和,說太子雖表面不說兩個妃子的事,其實背地早已懷恨在心,暗中部署謀逆帝位。月前太子私見内侍奉已讓陛下起了疑心,如今兩個人這麼說,她自然忌憚。&rdo;我被她一路拽着走,聽了這話已心神大亂,轉而拉着她往外走,步子越邁越快:&ldo;為什麼皇姑祖母會信?為什麼每次都會信别人說的話,不相信自己的兒子!&rdo;兩日,已經兩日了,來俊臣那裡呆了兩日,不死也已去了半條命。婉兒掃了我一眼,道,&ldo;再告訴你,如今太子宮中下人都已認罪畫押,你再做什麼也是徒勞無功的,我隻想讓你見他最後一面,若陛下日後問下罪,你隻說你要去看看臨淄郡王,記住了?&rdo;我深吸口氣,點點頭,視線已有些模糊。認了,都認了,難道這一次真是最後一面?……自這句話後,婉兒沒再說什麼,直到将我帶出宮,對早已在宮門外候着的侍衛點點頭,便将我拉上了馬車。我坐在馬車内,随着車搖晃着,隻麻木着盯着漆黑的街路,此時已是宵禁,除了凄冷的月色,再無任何人行走。原來還有最壞的境地,隻是我不敢想,也不願想。婉兒陪我沉默了良久,才低聲道:&ldo;此次我出來,是陛下怕來俊臣刑訊逼供的太厲害,讓我去看看實情,你隻需随我進去,我會給你尋個時機見見永平郡王。&rdo;我點頭,她始終沒有松開我的手,我也反手握着她的,待到馬車停下才輕聲道:&ldo;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嗎?&rdo;她堅定看我,低聲道:&ldo;沒有,來俊臣已将所有供狀都交給了陛下,如果有半分轉圜餘地,我都不會冒死帶你來。&rdo;我又将她手攥得更緊了,深喘了口氣才随她下了馬車。夜色下,面前的獄房燃着巨大的火把,像是要将所有陰寒都驅散,十幾個帶刀侍衛肅穆立在一側,來俊臣正袖手而立,目光陰沉沉地自我身上掃過,才看向婉兒,道:&ldo;上官姑娘怎麼來了,這等地方怕會吓壞了姑娘和縣主。&rdo;婉兒冷冷看着他,肅聲道:&ldo;陛下遣我來看看殿下和諸位郡王,大人既然知道我兩個不适合在此處多呆,就請快些帶路吧。&rdo;來俊臣笑了一聲,說:&ldo;姑娘别急,多添件兒衣裳,下邊有些冷。&rdo;他說完不等婉兒說話,就對身側人使了個眼色,那人忙抱着兩件厚實的袍帔給我和婉兒,婉兒也沒說什麼,替我穿好,自己收整完才又看了他一眼。待我們随他走入木門,才知道他所言不假。内裡不僅冷潮,四處還彌漫着一股腐肉的臭氣。我壓抑着胸口湧上的酸痛和惡心,跟着婉兒的腳步,走在泛黑的石闆路上。四周牢房内都有一叢叢的黑影,卻都動也不動地蜷縮在黑暗中,安靜的隻聽見瑟瑟的草動聲響。&ldo;姑娘想先見見誰?&rdo;來俊臣微微笑着,道,&ldo;太子殿下和幾位郡王在裡處,并未用過重刑,前邊牢房内是東宮的幾個認罪的活口。&rdo;幾個認罪的活口,我緊緊拉着身上的袍帔,緊緊咬着下唇,控制自己不去看四周。婉兒沉吟片刻,道:&ldo;認罪的我就不看了,太血腥,怕做噩夢。&rdo;她言語的諷刺極露骨,來俊臣卻仍舊嘴邊挂笑,道:&ldo;姑娘放心,能讓姑娘見的,都是已經收整幹淨的。&rdo;婉兒哼了一聲,道:&ldo;帶我看看太子殿下,還有永平郡王。&rdo;來俊臣聽後也沒猶豫,将我們拐過幾條暗路,停在了一個石室前,示意人開了門才躬身道:&ldo;姑娘請,永平郡王在裡處,若有任何需要喚一聲就行。&rdo;婉兒點點,道:&ldo;既然陛下吩咐我來問話,就請大人不要守在門外了,以免你我日後都難做。&rdo;來俊臣笑着躬身,道:&ldo;這是自然,姑娘請放心,此處人還沒有那個膽子敢聽。&rdo;婉兒點點頭,帶我走了進去。我竟有那麼一瞬的猶豫,不敢邁出步子,卻被婉兒握住手,攥的手指生疼。我一步步跟着她走了進去,石門在身後悄然關上,隻有輕微上鎖的聲響。石室内燃着一盞燈燭,還有簡單的木桌上擺着未動的飯菜。暗處有一張木闆床,李成器正斜靠在牆上,靜靜地看着我們。他身上是簡單的棉布衣衫,雖單薄卻還算幹淨,隻是手指能看到些細微的傷口,已被擦去了血,留下了鮮紅的痕迹。從那日宴上,到今日,我和他已有數十天未見,卻未料到竟是在此處見面。我深看着他,再挪不開視線。婉兒放開我的手,輕聲道:&ldo;此處無窗,我在門口等着你,過去吧。&rdo;我聽在耳中,卻邁不出一步,隻盯着他,連呼吸都不敢。過了一會兒,他才微微笑了起來,對我道:&ldo;過來吧。&rdo;他的笑意自唇邊蔓延到眼中,終于牽起了我心中的刺痛,我走上前兩步,蹲下握住他的手,盯着深紅和深紫的傷口,努力了很久才道:&ldo;來俊臣用刑了?&rdo;他反握住我的手,道:&ldo;坐到我身邊來。&rdo;我忍着眼中的水霧,點點頭坐在了他身邊。他半靠着牆壁靜靜看了我片刻,才道:&ldo;忘了賜婚的事吧。&rdo;我心中一下下痛着,卻仍恍惚笑了笑,說:&ldo;好。&rdo;他笑了一下,說:&ldo;外邊人都已經認罪了?&rdo;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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