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茶近在咫尺,她咬唇看我,像是端着一杯救命藥。我不說話,她也不動。我再難多說一句話,隻想這麼靜坐一會兒,想想從前與婉兒整日嬉笑怒罵,想想皇姑祖母曾攬我入懷的慈愛,想想初入大明宮的欣喜之情。李家武家,我為了這之間的利害關系,日夜難安了十年,卻看不到半分希望。從前年少懵懂,隻念着嫁給那個玉笛橫吹的永平郡王,然後一步步走進其中,再難抽身。那皇位與我究竟有何關系?身受聖寵的武家貴女,本該日夜歡歌,然後再擇個如意郎君,帶着如山嫁妝,去享那舉案齊眉的福氣,不是嗎?從大明宮到太初宮,凡是用了真心的女子,有幾個得了善終?太平親眼見薛紹冤死獄中,婉兒親手拟下李賢的廢诏,就連小小的一個婢女宜平,也是先落胎,再被人轉贈。所以太平忘了,婉兒忘了,而我怎麼能忘?我低頭看手,因為今日墜馬,從手心到手臂都有了些細傷,深深淺淺的很是駭人,眼前一幕幕疊加的,卻都是他身上的錯綜傷痕……有一種感情,不死無休。我和他終是太不幸,繞不過,也忘不掉。如果世上再無永安,他也會少些負累,而我也不必再整日提心吊膽,過得如此辛苦……想到這兒,眼前已是陣陣發黑。忽然覺得很累,累得隻想一睡不醒。忽然,砰地一聲碎響,夏至竟然把茶杯摔碎,散了一地。我這才扭過頭,茫然看她。她的唇有些異樣的紅,竟已被自己咬破,她未看我,倒是先看冬陽:&ldo;你退下,我有話和夫人說。&rdo;冬陽平日本就是聽她的多,此時見她如此模樣,再看看我,竟真就退出屋子,守在了門外。夏至見再無外人,才開口道:&ldo;縣主,奴婢不知今日發生了什麼,讓縣主如此眼若死灰。奴婢隻知道,既然走到了今日,那就一定要繼續走下去,隻有活着,才能看到真正的盛世永安。&rdo;真正的盛世永安?我看着她,過了很久才道:&ldo;這話……是他教過你的吧?&rdo;她直直看着我:&ldo;奴婢跟了縣主這麼久,眼見縣主化解一段段危難,卻未料真會有這麼一日,與郡王所言一般無二。&rdo;&ldo;一般無二?&rdo;我苦笑看她,&ldo;他竟猜到了我會有撐不下去的時候,那他可曾告訴你,我若有一日不在了,你當如何自處?&rdo;夏至抿唇看了我半晌,才道:&ldo;我兄妹二人是誓死追随郡王的,奴婢既已受命跟随縣主,那就是生死相随,無論陰陽兩界。&rdo;又是一個生死相随。我看着她,呆了半晌才道:&ldo;為什麼,你會選擇誓死追随壽春郡王。&rdo;其實算起來,除卻我與他寥寥無幾的相見,除卻他和狄公、和張九齡的情誼,他對我來說幾乎隻是世人傳聞的那些話。夏至在我身邊已有兩年,我卻從未問過她一句關于李成器的話。早忘了有多少次的欲言又止,隻怕随便一兩句,就讓自己記起他,記起過去的很多事。我靜靜看着她,她猶豫了很久才輕聲道:&ldo;奴婢的親生父母都是死在武家人手裡,是郡王遣人救下,才算是留了性命。&rdo;我看她眼中明顯的哀情,重歎口氣:&ldo;抱歉。&rdo;她苦笑:&ldo;雖不算是血債血償,但武承嗣已死,此恩怨也算清了。奴婢雖讀書不多,卻也并未糊塗到嫉恨天下所有的武家人。&rdo;她雖如此說,但武承嗣畢竟是我叔父。我沒再繼續問,仍是心頭陣痛着。她既不知情,那就不必再平白添上一個人來憂心他,我看着她,疲累道:&ldo;多謝你一杯茶摔醒我。&rdo;她似是松了口氣,剛要伸手扶我,又被我揮手擋住:&ldo;今晚,能不能陪我坐在這裡?&rdo;她詫異看我,默了片刻才點點頭,起身出門,似是交待了冬陽幾句話,冬陽立刻去關上了院子的門,落上鎖。兩個人一左一右地立着陪我,我就這樣坐在門邊出神,腦中幹幹淨淨的,沒有任何念頭。不知過了多久,夏至去煮了茶來,遞給我。我剛才伸手接過,就聽到院門被猛地敲響,很是用力。我懶得理會,她們兩個就也不動,直到院子裡一些婢女被驚醒跑出來,見我們都不理會,也無人敢上前開門。一時間,整個院子就這麼立了不少人,卻安靜的滲人。那邊兒似乎更急了,終于不顧禮節開口,大叫着夫人夫人,我聽着是李清的聲音,才算是緩了口氣過來,示意夏至去打發掉。夏至這才走到門邊,對外頭低聲道:&ldo;夫人已經睡下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rdo;李清聽到聲音,立刻道:&ldo;要出大事了,快去請夫人出來吧!&rdo;夏至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搖頭,什麼也不想管,她這才又道:&ldo;夫人今日真的不舒服‐‐&rdo;話未說完,李清已經急得又拍門:&ldo;郡王要拿劍斬殺王妃,夫人再不去就真的來不及了!&rdo;我心中一驚,李隆基又在做什麼?竟然真敢去動王家人?夏至也被吓了一跳,又回頭看我,我看着院裡下人的眼神,再看冬陽已無血色的臉,終是扯了扯冬陽的袖口:&ldo;扶我起來。&rdo;王寰若真是死了,李隆基還不知道有什麼禍事,這一府的人也必是被他牽連……我忽然想笑,笑自己這時候還去多管閑事。可他終也和我自幼相識,縱是我明日即死,也不願今日任由他去生生找死。夏至見我起身,忙去拉開門。院外唯有李清一個,早已是狼狽不堪,看樣子是私自跑來尋我的。他一見我露面,立刻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剛想開口時,我已擺手:&ldo;你步子快,先去拼死攔着,我立刻就過去。&rdo;他聽我說完,也顧不上回話,立刻就大步跑走。我坐了大半夜,身子都已酸麻的不行,腿更是生疼着。冬陽用力扶着我走到大門時,我才有了些緩和,可又覺得心莫名跳得厲害,夏至挑着燈籠走到我身側,立刻低呼道:&ldo;夫人可是染了病?剛才還好好的,現在怎麼就滿臉都是紅疹了?&rdo;我怔了下,這才明白過來。今日我喝過酒。&ldo;沒什麼,快走吧。&rdo;我說完,便示意冬陽扶着我快走,此時也顧不得什麼酒疹了,隻盼着他能清醒些,讓我能來得及趕到。五十七終是緣淺(2)剛才進門,就看到跪了一地的人,無論是李隆基那處的,還是王寰這院子的都是吓得臉色蒼白,瑟縮着身子,連大氣都不敢出。李隆基坐在椅子上,一把劍就架在王寰的肩上,緊貼着脖頸,分明已有了血迹。我倒吸口氣,正要上前,忽然被冬陽拉了一下,我看她神色,才注意到李清已被傷了手臂,垂頭跪在一側,頓時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李清剛才還沒傷,如今這樣顯是因為勸阻,被李隆基傷到了。他是李隆基的心腹,竟也被傷了,看來李隆基今日的确是真下了殺心。我對東陽搖了下頭,才開口道:&ldo;都下去吧。&rdo;衆人聽我這麼說,有松氣的,也有緊張的,都是猶豫着,直到李清定定看了我一眼,叩頭退下時,才都紛紛跟随着,退了個幹淨。不過片刻,屋内就隻剩了他們兩個,還有我一個外人。我走過去,對王寰行禮道:&ldo;王妃受驚了。&rdo;王寰雖是目色僵滞,看到我仍是有了些反應,沒出聲,緩緩挪開了目光。我這才又看李隆基:&ldo;郡王這是酒喝多了?&rdo;他看我:&ldo;永安,你是不是又在暗罵我不知好歹,沖動任性?&rdo;我笑了下:&ldo;永安不敢。&rdo;他定定看我:&ldo;今日的事,我不想牽扯你。&rdo;我笑:&ldo;王妃為尊,既然郡王要拿她性命,永安又豈能苟活?&rdo;他怔了下,自唇邊溢出一抹苦笑,眸中分明沉了下來,過了半晌才道:&ldo;如果我說,今日是她害得你,害得大哥呢?&rdo;我愣了下,待暮然反應過來,心猛地一抽,徹骨刺痛已滿布全身……該來的終歸會來,或許當年我在太初宮那一跪,就注定要被她刻在心裡。可笑的是,我竟然還以為自己能攔住,能化解,到最後都不過報應在身上,還連累了李成器。她不看我,倒是看李隆基:&ldo;是我,又如何?&rdo;李隆基晃悠悠起了身,&ldo;王寰,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rdo;王寰淡看他:&ldo;殺又如何?不殺又如何?當初大婚日,你把我丢在喜房,匆匆離去,我就知道注定這一生,都要屈居在武永安之下。或是更久之前,當年在三陽宮中聽你對她說日後不管娶何望族,都不會讓她受分毫委屈時,我就已經認命了,&rdo;她頓了下,神色漸有了些恍惚,&ldo;我一讓再讓,你一逼再逼,身為王妃卻終身不能再有骨肉,在這王府中我可還有何地位?&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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