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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抿唇不語，手上漸添了些力氣：&ldo;我知道我虧欠你很多，當初大婚日，我就曾很清楚告訴你，這世間你可以打任何人的主意，唯獨我的父兄、永安，你不能動他們分毫，否則不論你是太原王氏，還是什麼人，都是個死字。&rdo;她隻是笑，不躲不閃，任由劍鋒又劃深了一分：&ldo;請郡王動手吧，折騰這麼久，耽擱郡王休息了。&rdo;李隆基眼中分明是殺氣，那劍就差稍許，便是咽喉之處……可他終是猶豫了。我分明在這室内，眼前卻是李成器的傷和今日那一幕。心裡忽然有個聲音在嘲笑着，這天下恩怨糾葛，誰能真正說得清對錯，即便争了對錯又有何用？一日夫妻百日恩，該化解的終會化解，該了結的終會了結。當年我的自作聰明，保得他一時，卻難算到如今的結局。他若有帝王命，就絕不會揮劍斬下去，他若是命短之人，就算我再做什麼，也不過是枉然。念及至此，我索性狠了心，躬身道：&ldo;郡王請三思，永安告退了。&rdo;說完，我轉身就向門口走去，還未走出三兩步，就隻覺得眼前發黑，沒了任何知覺……‐‐‐‐‐‐‐‐‐‐‐‐‐‐‐‐‐‐‐‐‐‐‐‐‐‐‐‐‐‐‐‐再醒時，已是在自己房内。因為久睡的原因，剛才睜開眼，眼前都像是蒙了層薄霧。像是有人在遠處說着醒了醒了，然後就有人湊過來看，朦胧中像是沈秋的臉，對着我苦笑了下。我閉上眼，過了片刻，才又睜開：&ldo;你怎麼來了？&rdo;沈秋神色無奈：&ldo;說實話，老朋友見面本應該高興，可我這身份，卻又讓人高興不起來。&rdo;我不禁笑了下：&ldo;是啊，這麼多年，凡是見到你，都沒什麼好事。&rdo;他端起一碗藥，示意夏至把我扶起來，這才遞給我，抱怨道：&ldo;我是濟世救人的醫者，怎麼落在你口裡卻如此不堪了？&rdo;或許是這幾日心情的反複，難得見到老友，心裡總是有些暖意。我看着那藥碗，緩緩地笑了下：&ldo;怎麼，不是你先說的嗎？看到你，的确都不會有什麼喜事。我不過是昏倒了，卻讓你來，光是想想就覺得很吓人了。&rdo;他歎了口氣，晃了晃頭：&ldo;永安啊永安，記得當年我和你說，酒疹可大可小，萬萬不能掉以輕心嗎？&rdo;我哦了聲，這才明白這藥是為了什麼。&ldo;不過，還好，&rdo;他意味深長看我，&ldo;你這次倒是保住了一條人命。&rdo;我知他說的是王寰，隻小口喝着藥，直到喝了大半碗了才道：&ldo;一日夫妻百日恩，李隆基不會說殺就殺的。&rdo;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看了他一眼，把碗遞給夏至，靠在了床頭：&ldo;說吧，你為何會來？臨淄王府雖然落魄了些，卻還有自己的醫師，何必勞動宮内的沈大人？&rdo;他不過沉默了一會兒，我就已經覺得頭昏沉沉的，一陣陣刺痛。&ldo;李隆基這次把事情鬧大了，惹怒了太原王氏，&rdo;沈秋輕描淡寫地看我，&ldo;聖上已經下了旨，召你入宮。&rdo;我做了數種猜想，卻未料到是這句，怔忡了片刻才輕聲道：&ldo;死诏，還是活诏？&rdo;驚動了皇祖母，那就絕不簡單。我能想到的也不過是，死诏與活诏的區别。死诏，那就是以我的命，壓下此事。活诏，那就是要我入宮，遠離臨淄王府。這兩者之間，能左右的隻有皇祖母，更簡單地說，是皇祖母對我是否還恩寵依舊。我問完，看沈秋的神色，竟分不出是好是壞，不禁苦笑道：&ldo;眼下我命懸一線，你倒是坦然的很，死活也給句話，讓我能安心睡一覺。&rdo;他緩緩搖頭：&ldo;猜不透，不知道。&rdo;我了然，或許是因為剛才的藥，腦子漸有些不清楚了，隻低聲道：&ldo;李隆基是不是又入宮了？&rdo;他又搖頭：&ldo;你皇祖母既然下了這樣的旨意，又怎會讓他輕易入宮？&rdo;我嗯了聲，他索性拉了椅子坐下，仔細打量我：&ldo;永安，你怎麼就如此坦然？&rdo;我看了他一眼，頭昏的厲害，索性閉眼靠着：&ldo;生生死死的，我也算是和皇祖母耗了很多年了，都是她一念間的事情，多想無益。&rdo;說話間，夏至已退了出去，獨留我兩個相對。他笑：&ldo;盛世永安，你不想看了？&rdo;明晃晃的燭火，映着他的笑顔，我詫異看他：&ldo;你怎麼也知道這句話？&rdo;他靠着椅背，低聲道：&ldo;你說呢？&rdo;我沒說話，他又道：&ldo;我大哥失了聖寵，已遠離喧嚣浮塵，我偏就留在這宮中，還不是被他這四個字騙的。&rdo;沈秋口中的那個他，唯有李成器。這一句話，忽然讓我想起了韶華閣那個夏夜。當初我不過是誤打誤撞，撞破了皇祖母和沈南蓼的私情，可為何李成器也會在韶華閣外偷看？或是，為了别的什麼？這麼多年來，我竟沒有機會去問他。&ldo;看你眉頭深鎖，該不是又想些勞神的事？&rdo;沈秋低聲打斷我。我擡眼看他，猶豫了下：&ldo;當初你大哥，也是李成器的人？&rdo;他愣了下，忽而又笑：&ldo;永安，你這輩子是不是心裡隻有他了？自己都性命攸關了，卻還惦記着這些瑣碎事。&rdo;我啞然看他，竟還是……頭次有人如此問。過了會兒，我才很輕地點了下頭：&ldo;是，那天馬場之後，我才算徹底明白，我與他這輩子隻能是不死無休了。&rdo;他回味着我這話，低聲重複着那四個字‐‐不死無休，到最後才長歎一聲，起身道：&ldo;風流天下，天下風流，這世間唯有李成器敢擔得起這四個字，可誰能想到，他這&lso;風流&rso;二字，也不過隻為你一人。&rdo;我猶豫了下，才問出了一直想問的：&ldo;他傷勢如何了？&rdo;這是頭次，我希望他可以昏睡數日不醒，别再趟入這場渾水。沈秋似是看穿了我，搖頭笑道：&ldo;很清醒，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如你所願，讓他睡上兩三日。&rdo;我嗯了聲：&ldo;那就仰仗你了。&rdo;他挑眉：&ldo;他若是插手，最多死你們兩個，我要真敢讓他錯過時機，怕是要跟着他一塊給你陪葬了，這買賣不劃算，實在不劃算。&rdo;我被他弄得一時哭笑不得，倒是消散了心中不少郁結。&ldo;永安，&rdo;他忽然正了神色，&ldo;這麼多年過來，他早非當日任人擺布的永平郡王，你隻管入宮去，餘下的交給我們。&rdo;我驟然一驚，剛想開口追問，他卻未給我任何機會，立刻喚了夏至入内，對我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ldo;夫人這病算無大礙了，日後切忌再貪杯買醉。聖上有旨，夫人一旦轉醒，需即刻入宮面聖，不得耽擱，&rdo;他說完，才撫着額頭低笑，&ldo;壞了，外頭有婉兒候着，怎麼這旨意先一步被我說了。&rdo;我明白他是有意回避，盯了他半晌，最後，也隻能作罷：&ldo;沈太醫，有命再會。&rdo;他這才又一躬身，退出了門外。夏至見我下床，忙伺候洗漱，待坐到銅鏡前梳頭時，她才輕聲道：&ldo;夫人？&rdo;我嗯了聲，沒大在意她，心中卻反複都是沈秋的話，她見我神色恍惚，又叫了我一聲，我這才看她：&ldo;怎麼了？&rdo;&ldo;夫人這次入宮……穿什麼好？&rdo;她臉色發白，似是很緊張。我想了想，才道：&ldo;當初随義淨大師抄經時，有幾套素淨的衣裳，随便挑一套吧。&rdo;五十八終是緣淺（3）從院内到府門口，都是宮内的人。因是奉旨獨自入宮，我沒帶任何婢女，獨自出了王府。此時正是掌燈的時辰，臨淄王府門前，卻不複往日的熱鬧，僅有一輛馬車候着，婉兒就站在車下，一看見我的臉，就很明顯地蹙了下眉：&ldo;你這&lso;紅顔禍水&rso;當得，也太寒碜了些。&rdo;我知道她說的是我的臉色，無奈地笑了笑，掃過她額間的紅梅：&ldo;這疤還能好嗎？&rdo;自婉兒用此妝面遮擋傷痕起，宮内外有不少女眷都熱衷追捧着，描下這梅花妝，美則美矣，可誰又能猜到這背後的種種？她搖頭，扶着我上車，待合了門才道：&ldo;那日，多謝你。&rdo;我笑：&ldo;一切全憑姐姐自己化解，那日若沒有我現身，說不定更容易些。&rdo;她拉住我的手，攥了很久才說：&ldo;我是謝你心裡還有我，那日你為的一跪，怕是這宮裡再無人能做了。&rdo;她額間的嫣紅，很美，也很刺目。她曾經說的那些過往，年少時聽來都不過是唏噓，現在再想起來，卻已經感同身受。不過生死起伏數年，我已如此心力憔悴，她自祖父死後在宮中這麼多年，獨自撐到今日，又是怎樣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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