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一五、一十……&rdo;段嶺趁着李漸鴻調試手|弩時點數,答道,&ldo;一百個人。&rdo;李漸鴻教段嶺扳動手|弩,試射數下,再交付他背在背後,自己又挎上長弓,說:&ldo;唔,路遇敵人先頭部隊,不可驚慌。&rdo;段嶺點點頭,李漸鴻又解釋道:&ldo;首先隐匿好自己,再衡量敵我實力、地勢、天氣、人,敵在明,我在暗,有六分把握,便可冒險偷襲。&rdo;&ldo;可是咱們隻有兩個人。&rdo;段嶺說。&ldo;齊威王問孫子。&rdo;李漸鴻說,&ldo;記得書上怎麼說的不?以一敵十,有道乎?&rdo;&ldo;有!&rdo;段嶺讀過這一段,答道,&ldo;攻其不意,出其不備!&rdo;李漸鴻笑了笑。&ldo;駕!&rdo;李漸鴻雙腿一夾馬腹,縱馬馳騁,萬裡奔霄踏山巒猶若平地,穿密林如同平原,風馳電掣地不斷接近敵方。&ldo;你控馬。&rdo;李漸鴻說。段嶺接過馬缰,李漸鴻說:&ldo;轉向!&rdo;段嶺一扯缰繩,萬裡奔霄在山路上疾轉,李漸鴻踩在馬镫上,修長身材探出,長弓拉滿,松弦!一聲輕響,李漸鴻回伏馬背,說:&ldo;再轉!&rdo;段嶺再抖缰繩,李漸鴻又是連珠三箭,不片刻,山下傳來一聲慘叫,元軍落馬。接着又是三聲慘叫,此起彼伏。&ldo;第一次偷襲與第二次之間,務必快、狠、準。&rdo;李漸鴻在段嶺耳畔教道,&ldo;這樣敵人才會疑神疑鬼,不知對手底細。若隻是一箭,對方便會猜到隻有一個人。&rdo;&ldo;懂了。&rdo;段嶺說。李漸鴻與段嶺越過溪流,不即不離,尾随其後,元軍果然起疑,就地組成陣型,不敢再貿然推進。&ldo;現在怎麼辦?&rdo;段嶺又問。李漸鴻騎在馬上,掏出懷中火石,說:&ldo;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誰說的?&rdo;段嶺說:&ldo;好像是孟子。&rdo;李漸鴻埋頭擦火石,說:&ldo;對了,地利要盡其所用,既然在林中布陣,自然就用煙把他們熏出來。&rdo;此時山林中灌木叢生,落葉雜亂,灌木之上,春霧濃重,分了數層,從濕到幹,層層堆疊。李漸鴻引燃腳下幹葉,噼啪作響,火借風勢,燃燒時迸發出大量的白煙,被風一帶,朝着林中襲去。&ldo;注意那名穿着和别人不一樣的。&rdo;李漸鴻說,&ldo;他是百戶長。&rdo;元軍大聲咳嗽,陣型卻絲毫不亂,叫嚣着撤出了樹林,然而白煙蔓延,周遭已不能視物,緊接着煙霧中悍然沖出了一匹戰馬,段嶺控馬,踏入敵人陣營。李漸鴻雙手各執一陌刀,唰然抖開,登時到處都是鮮血,一路揮灑而去!&ldo;甩繩!&rdo;李漸鴻說。段嶺甩出繩去,正中百戶長脖頸,士兵百八十斤的重量帶得他險些摔下馬去,李漸鴻卻眼明手快,一手抓住繩索,萬裡奔霄載着兩人在漫天箭雨中奔出了包圍圈。段嶺還在喘氣,百戶長被捆住脖頸,兩手死死揪着繩索,在山路上拖行。&ldo;元人軍規森嚴,百戶長死了,五十戶長頂上。&rdo;李漸鴻說,&ldo;所以不要妄想抓人質,當兵的都不吃這套。&rdo;&ldo;那咱……咱們抓、抓他做什麼?&rdo;段嶺心有餘悸,還不住朝後看。李漸鴻揪着繩索,借着奔馬之力,在樹上繞了數圈,并打結穩固,那百戶長便被吊在樹上。兩人又馭馬離開,駐馬于高處,遠遠眺望那百戶長。&ldo;這叫守屍襲援。&rdo;李漸鴻說,&ldo;看着了。&rdo;元軍沖出密林,要來救他們的百戶長,李漸鴻将六箭架上弓弦,待得對方沖到百戶長之處,瞬間放箭!六箭如同流星般飛馳而去,再殺數人,對方人仰馬翻,百戶長漲紅了臉,兩腳亂蹬,元軍陣營一片大亂,随即發現山坡上的李漸鴻,奈何李漸鴻在上風之處,箭矢無法朝他招呼,隻得紛紛退避。退避過程中,李漸鴻又是一箭接一箭地飛去,猶如割稻草般又殺了十餘人。段嶺心髒狂跳,李漸鴻又道:&ldo;看懂了?&rdo;&ldo;看……看懂了。&rdo;段嶺點頭,眼裡充滿恐懼。&ldo;不要害怕。&rdo;李漸鴻低下頭,在段嶺耳畔親了下,說,&ldo;咱們在殺人,也在救人,若你此生見過元軍屠城,你便知道這麼幾箭,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rdo;&ldo;我知道。&rdo;段嶺聽說過元軍殘殺無辜的慘烈場面,隻是眼下情景,給了他太大的沖擊。&ldo;不要害怕殺人。&rdo;李漸鴻說,&ldo;隻要你相信自己是對的。&rdo;說話間李漸鴻又是兩箭射去,再次放倒兩名元軍,對方不敢再進,悲憤無比,隻能退到弓箭射程外,眼睜睜看着領軍一點點被吊死、氣絕的過程。李漸鴻又朝兒子說:&ldo;這些人無不是雙手血腥,之所以勒他的脖頸,便是讓他說不出話來,才不能示警,又或是犧牲自己,讓戰友撤離。&rdo;&ldo;嗯。&rdo;段嶺顫聲道。眼看元軍各個紅了眼,卻不敢再上前,李漸鴻便一箭射去,百步外正中吊繩,百戶長便從一丈高處的樹上滾落下來。随之,李漸鴻撥轉馬頭,消失在坡地後。元軍紛紛沖上前,要搶救己方首領,段嶺剛要問:&ldo;這就走了嗎?&rdo;李漸鴻卻原地一轉,再次從山坡後現身,這一次連珠箭法,猶如暴雨般灑去,籠罩了前來救人的元軍,登時慘叫連聲響,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元軍再不戀戰,飛速後退。&ldo;這叫&lso;詐&rso;。&rdo;李漸鴻說,&ldo;兵不厭詐。&rdo;段嶺:&ldo;……&rdo;最後李漸鴻一箭補射,飛向那百戶長,徹底結束了他的性命,說:&ldo;走。&rdo;元軍一隊百人的先鋒部隊,竟是被李漸鴻連诓帶偷襲,殺掉了近半,一時已如同驚弓之鳥,不敢輕舉妄動。萬裡奔霄沒入山林,在密林中穿梭,段嶺耳畔仍不住回蕩着方才那慘烈的臨死痛喊。&ldo;爹不希望你濫殺無辜。&rdo;&ldo;但爹更不希望你在危險面前優柔寡斷,毫無反抗之力,有時候你下不了決心,不是你辦不到,隻是因為不想。&rdo;&ldo;該殺的殺,該救的救,雖千萬人而吾往矣,這世上,除了你自己,沒有任何人能來給你定罪。&rdo;李漸鴻的聲音沉厚而溫和,驅散了回蕩于段嶺耳畔的痛喊。太陽升起來了,林中的光斑在他們身上閃爍、掠過,猶如靜谧黑暗裡的千萬顆流星,轉瞬即逝。&ldo;我兒,要用你的雙眼看清楚。&rdo;&ldo;人生苦短,活在這世上,便不得不去面對許多慘烈與殘酷之事。&rdo;一眨眼間,那一團烈日便猶如火焰般射來。他們沖出了山林,豁然開朗,陽光萬丈,雲海赫然已在腳下,滾滾雲海托起了一方山頭,一匹馬,載着兩個人,如同渡海而來的一葉扁舟。&ldo;當你站得足夠高。&rdo;李漸鴻淡淡道,&ldo;一切都将被你甩在身後,你隻須聽從這裡……&rdo;他一手執馬鞭,按在了段嶺的左胸前,認真道:&ldo;聽從你内心的話,不要懼怕。&rdo;段嶺的雙眼中倒映出群山與滾滾堆疊而來的層雲,那一刻他真實地感覺到了,在父親的保護下,他十分渺小,卻站在這世界的最高之處。衆生不過都是腳下雲海中沉浮的一抹倒影。李漸鴻放慢了速度,沿着峰頂盤山道緩緩前行。&ldo;我不怕。&rdo;段嶺說。&ldo;我知道你殺過人。&rdo;李漸鴻說,&ldo;為了保護郎俊俠,可是你一直未曾明白,有時候殺人,更是為了保護那些素未謀面的人,那些人,不會知道你在遙遠的地方為他們做出多大的犧牲,甚至一輩子,也不會朝你說一個&lso;謝&rso;字。&rdo;&ldo;但爹想你還是會做。&rdo;李漸鴻說,&ldo;你會做嗎?&rdo;&ldo;會。&rdo;段嶺點頭道。他們轉過一個山頭,遙望綿延的峰巒盡頭,那裡有一座寺廟,正在陽光下燃起滔天烈火,持續燃燒。段嶺說:&ldo;燒起來了!&rdo;&ldo;糟了,我們來晚了。&rdo;李漸鴻自言自語道。&ldo;去救?&rdo;段嶺問。&ldo;希望不太遲……駕!&rdo;李漸鴻縱馬疾馳,繞過盤山小徑,飛速趕往那寺廟。☆、空明這是一座已有四百年曆史的古刹,昔年摩迦大師自西域東來,在草原上播撒下佛法的種子,入中原,授經傳業,到老邁之時,便再度出塞,拄一把手杖,徒步翻越鮮卑山最西段,欲前往更遙遠的北方。不知為何,他在此處停下了腳步,更在群山之巅建了這麼一所寺廟。在遼人古老的傳說中,這是飛鳥不能到之處,古刹亦在這數百年間被稱為&ldo;北寺&rdo;。而後遼太|祖南下,幾次在北寺求禱,進軍中原。淮水之戰告捷後,大遼于上京與中京建都,更将北寺經文與僧人恭敬請到中京,立北大明寺,為鎮國之寺。然而昔年北寺僧人仍有少許留在此處。此時北寺正在熊熊燃燒,屍橫遍地,元軍在寺内大肆搜查,為數不多的僧人手持護法杵,守護在大雄寶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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