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的溫度慢慢将兩相接觸的那一小片範圍捂熱,阮尋也在這時從偃甲身上抽回了手:“阿爹不想你也為此糾結,甚至想過,不如讓偃術斷在這一代才好——那時眼瞧着也沒有什麼用到它們的地方了。”
長儀想起那隻木甲鳥碎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幕,神色一僵,雙唇張張合合,最終無話。
“阿爹并非說你什麼,隻望你能好好想清楚……也替阿爹想明白這個答案。”
“帶着迷茫做事,是做不好的。”阮尋不再看她,自往門口走去,“阿爹尋你姐姐去,膳點再聚吧。”
……
視野中阿爹的身影早已走遠不見,長儀卻還怔在原處,回想着阿爹的話,反而越發迷茫。一直隐于屋内的昆五郎等到無聲了,才從裡邊走出,沉默地站在了她身側。
良久,長儀才轉頭問他:“阮尊師……他對偃甲,會有這般糾結麼?”
“你與他不同,偃術與他,是自保安身的手段,是謀攬權勢的通天梯。”昆五郎想了想,到底沒有對阮青玄的事多做評價,轉而道,“你不必走他的路。”
“可我的路還不知道通往何處、有沒有走對呢。”長儀愁眉輕歎。
“不如……親眼去瞧瞧?”
“什麼?”
昆五郎低頭看着她,輕聲道:“第一批做成的偃甲,你就不想知道取得偃甲的修士們都是如何對待它們的嗎?是當作器具,抑或别的?”
長儀卻是愣住了。
她忽然發覺,她竟然一點也沒有想起來去了解這個問題。她隻關心過偃甲是否起到了應有的作用、修士們能否駕馭得當,卻不曾想過戰局之餘,修士與偃甲又是什麼樣的關系。
或許是真的疏忽。
也或許……是從心底裡回避這個問題,害怕得到的結果會讓自己無法接受。
見她反而更加沮喪了,昆五郎的語氣放得更柔:“别亂想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長儀魂不守舍的,竟稀裡糊塗就被他拉了出去。也不知是有意或無意,昆五郎左拐右拐,将心不在焉的她帶到了城外圍一帶,此地離戰場很近,有仲裁院和唐家等各勢力營帳紮駐。許是正巧到了休憩一時,城牆邊圍聚了不少修士和偃甲。
原本以為退下了戰場,修士便會将偃甲棄之不顧,就像随手扔下用完了的器具,再由有所損毀偃甲自行來到她面前找她修複。沒想到長儀看到的卻是修士和偃甲混于一處,彼此融洽的場面。
戰後身心俱疲的修士從偃甲背部鑽出,反身便自然地倒靠在了偃甲身上,放心地閉眼休憩;也有的稍精神些,從懷裡掏出了帕子手巾來為偃甲擦去表面的髒污血漬,還有的自己找來了桐油,試圖要自行為偃甲養護機關……長儀趕忙上前制止,再給那人仔細講解了桐油該如何上才不會阻塞細小的機關運轉,轉頭就看見那位相貌粗犷的修士一臉認真細緻地拿着小刷子,一點點在偃甲關節處塗抹。
忽然,一聲清脆的啼哭擾亂了長儀思緒。
衆人都側目看去,隻見是個小女童在戰亂中與家裡人走丢了,正嚎啕大哭不止。手裡還拿着手巾的修士趕緊蹲下來,手忙腳亂地試圖安慰她。這時,修士身後的偃甲忽然自行伸出了手臂,喀啦喀啦的機括聲中,偃甲張開了手,比小女童身體還大的手掌間,靜靜躺着一朵白色的小野花,也不知道這初冬時節,它從哪裡采的野花。
偃甲的神智,原來不止用在制作出它的偃師身上啊。
人與偃甲,偃甲與人,原來也有如此和諧的一幕。
阿爹,長儀似乎想明白答案了。
它們不是偃師彰顯才華的附庸,不是随用随取的器具,也不應該是她的玩伴。
它們該是人族的戰友,一同迎敵,一同舔舐傷口,彼此照應,彼此相扶,譬如劍修之本命劍,譬如獸谷弟子的伴生靈獸,同進,同退。
“走吧。”長儀看向昆五郎,微微一笑,“我已經知道答案,回去吧,繼續走我們的路。”
昆五郎看着她重新煥發了神采的臉龐,一時竟有些失神,心底默默回味着她這句話。
“我們的路……”
第300章終章(上)
長儀回了小院,仍舊與唐楓終日沉浸在了巨型機甲的研制中,隻是這回,多了阮家主從旁指點,兩人皆受益匪淺,這機甲也一日日地越發完善起來。
關于阮家主下落不明的這幾年,其實和長儀後來預料的差不多。朱邪烈的部衆突襲阮府卻沒能找到昆五郎,倒是從庫房裡帶出了青劍,企圖将這人儡作為朱邪烈複生的軀體。這麼想着,無論是把阮家主擄走去修複青劍,抑或是要追問昆五郎下落,都能說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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