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劃分完畢後,村長家和一些有勢力的人家,以及一些不方便透露姓名的人家,馬上開始地基的建造。給人建房的工人當地人稱為“土子”,一般每個村裡都有人當土子,不同人家請的土子也是不同,雇主們做的隻要每天中午按時給工作的土子提供一餐,再者及時發放勞動報酬,土子們不會因為你是村長家就更勤奮,也不會因為你是普通人家就偷懶不幹活。通常會有一位能力較強,什麼都會的土子頭,統一管理一群能力相對較弱的小土子。
且說村長邱全禾的地基打好後,就又開始着手下一步工作了。而邱金蒼家這邊卻進展緩慢,奇怪的是邱武還勸說邱金蒼,讓其先停工一段時間。邱金蒼用不太标準的本地話問原因,邱武支支吾吾的,沒有明白回答的意思。邱金蒼想來應是邱武這段時間過于勞累,隻好編了個借口,先打發了土子頭,讓他們暫時停了這工。
這天晚上,邱武從鎮上回來後,神情低落地坐在門前的石闆上。恰巧春莺路過,跟他打了幾次招呼,他才反應過來。邱金蒼聽到門外春莺幾次招呼聲邱武才應,從屋裡走出來,問邱武是不是最近工作的事太累了。邱武沒有正面回答,沉默了半晌後說道:“我在想四天後便是十一月一日,是咱小祖宗四歲的生日。”然後就再沒說話了,而邱金蒼後面說了些什麼,他似乎也沒聽進去。過了一會兒,邱金蒼又默默地坐了很久,才緩緩站起身,回屋裡去了。
十一月一日這天,天還沒亮,邱金蒼家裡就亮起了鎢絲燈,映在牆上的燈影是寶潔早起做早飯的身影。早飯做好後,東方露出了魚肚白,邱寶潔沒有繼續睡覺,而是站在衣櫃前,看着衣櫃上圓形鏡子裡照着邱武熟睡的畫面。她小心地從抽屜裡拿出紅紙,然後把鮮豔的紅紙放在嘴唇間輕輕抿了一下,生怕吵醒床上的父子倆。
當外頭陽光的光線從窗外跳進來時,邱武也從床上醒來,小心翼翼地伸着懶腰,生怕吵醒還在旁邊熟睡的兒子。他看了看正在鏡子前收拾準備出門的寶潔,從床沿坐起,雙腳着地,不禁咳嗽了兩聲。邱武捂着嘴,盡量降低咳嗽的聲音,邊走邊把衣服往身上套,走到寶潔身後,俯下身來,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阿潔,我用摩托車載你去鎮上吧。外面這麼冷,再穿一件吧。”
寶潔看着鏡中邱武的倒影,緩緩轉過頭來說:“不用了,你剛起來,還沒吃飯呢。我去搭蹬三輪的,早點去鎮上買,不然晚一點都是别人挑剩下的。”看着邱武穿好衣服,執意要用摩托車載她同去,又說道:“你吃完飯就要去工地幹活,要是載了我,等下遲到了,就不劃算了。我自己走,還有,兒子還在睡呢,你快把他叫起來吃早飯。”
見寶潔态度堅決,邱武隻好妥協。看着寶潔剛出門的步伐,邱武提高聲音又說道:“差點忘了,記得買一個白色的蛋糕回來,咱兒子沒吃過蛋糕,讓他嘗一次。”寶潔回過頭,不以為然地說:“那東西都是用糖做的,價格又高,還不如多買點肉回來煮呢。”
“哎,就這一次嘛,兒子也長大了,就讓他吃一次。錢不夠的話,我再給點。”
說完,邱武便從大衣口袋裡摸出幾張錢,走到門口遞給了寶潔。寶潔接過邱武遞來的錢,突然碰到他冰冷的手,說道:
“你的手怎麼這麼冰,快回屋裡去,外面太冷了,别凍着了。”想再開口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說了一句:“就你慣着他,不早了,把他叫起來,飯都涼了待會。”
說完,便挎着手包走了起來,直到背影在道路的拐彎處消失在邱武的視野裡。邱武轉過頭,看到了拖着褲腳站在門口,不知偷聽了多久的兒子,舉着手并着呵了兩口氣,搓了搓,走到邱森前方把他抱在懷裡,又整理下邱森的褲腳,後舉了起來,嘴裡說道:“小壞蛋起床了,要穿好衣服,吃飯飯了。”嘴角泛起了笑容。
邱武把兒子抱回床上,給邱森穿了一件又一件内衣,又在一件件内衣外面套上一件大棉襖,扣好扣子。這時蔡氏從樓下端來了早飯,準備給邱森喂飯。她看到被衣服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金孫,說道:
“啊武,你這是包粽子還是包湯圓啊,把我乖孫包得這麼胖。”她把手裡的飯碗放在一邊,走到邱森旁邊,解開了扣在邱森脖子前的扣子,對着邱森的臉頰又是親又是吻。
邱武說:“今天外面有點冷,多穿點,等會兒熱了再脫,感冒了可就遭罪了。”說完,他也在一旁開始吃早飯了。得虧邱武在旁邊,邱森才會這般乖乖地吃飯,平日裡邱武不在,蔡氏要給邱森喂完一碗飯,就得花些時間和功夫了。
飯後,邱武身着一襲黑色皮衣,腳步沉穩地走向他鐘愛的摩托車。他口中呵出的熱氣,如薄紗般輕拂過摩托車的後視鏡,使其變得模糊。邱武扯起衣角,輕輕地摩挲着後視鏡,直至畫面重新清晰可見。然後,他緊緊握住摩托車的把手,左右搖晃車頭,目光透過後視鏡,凝視着兒子在阿媽懷中掙脫扭動的身影。
轉瞬已至午飯時分,蔡氏在家中小院給邱森喂食,邱森在前方奔躍,蔡氏在後方追逐,宛如一場貓鼠遊戲。奔逐間,邱森在門口與從鎮上歸來的母親撞個正着,瞬間變得乖巧安靜。歸來的邱寶潔,手提大包小包,站在門前。邱森凝視着母親勒紅的雙手,意欲幫她提起另一隻手上用精美盒子盒子包裝的蛋糕,卻被蔡氏一把給拉住觸碰不得。蔡氏繼續給邱森喂食,直至他吃完碗中的飯。
寶潔把東西提到家中廚房的竈台上,簡單地吃了點稀飯,把食材倒進鐵盆中,準備起身到村内村長家旁的那一口水井邊處理。蔡氏喂完邱森後,小心翼翼地抱起邱森把他放在了一座用大竹筒圍編成的竹椅中,不讓他四處跑動磕着碰着,後又從自家的雞圈裡抓來一隻自養的雞,一同走到了水井邊。
此時已屬晚秋,雖說井水摸着尚有一絲溫感,但在此待久了的寶潔與蔡氏卻已雙手凍得通紅,拿着打水桶在水井裡最後打起一桶水,将有些食材再沖洗一次,蔡氏便覺得足夠,兩人這才歸了家。
歸家後,邱寶潔将處理好的食材輕輕地放置在竈台上。她略微看了一下時間,便轉身走向爐竈邊燒火的坑口前,蹲下身子,用火鉗夾起一些幹草,放入爐竈中,用火柴點燃幹草,升騰起火焰來,馬上的,又繼續往爐竈中添加木頭柴火,讓火勢燃燒持久,時不時擡頭望着在竹椅方寸間來回踱步轉圈的兒子。
等到菜香味被邱森嗅到,濃厚的湯被邱森望見,天色已暗了半邊下來,這個時間點,伴日升而作,随日入而息的邱金蒼,大概也快從他熱愛的田地裡歸來。
夜幕逐漸籠罩了整個天空,寶潔和蔡氏終于完成了最後一道菜的呈上。所有的菜肴都被擺在了桌子中央那未開封的蛋糕周圍。随後,寶潔輕聲呼喚着在屋外石闆上靜坐,凝視着天空發呆的邱金蒼。邱金蒼聽到聲音後走進屋内,将手中的花生米輕輕放在一旁,仔細洗淨雙手,然後随意地坐在了邱森旁邊。
晚飯還未開始,被寶潔抱在腿上的邱森就被桌上的各種美食吸引住了,尤其是那盆擺在他面前、鹵得紅透的雞爪子。邱森仰着頭看了一眼寶潔,發現阿媽正在和阿嫲講話,沒有注意到他,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抓那雞爪。邱寶潔察覺到這一情況,連忙出聲喝止,抓住邱森剛伸出的手,提醒他要等阿爸回來才能動筷。一旁的邱金蒼看到孫兒餓着肚子,心生憐憫,顧不得許多,和聲細語地表示無妨,示意孫子可以先吃幾口。他左手用筷子夾起一根雞爪子,卻發現雞爪子表面太滑,使不上力,于是換了隻手,将雞爪子放在邱森面前的小碗中。
寶潔沒有再說話,隻是看着邱森用牙齒慢慢啃着,心中擔心他會被較大的骨頭噎住,又怕他會鬧騰起來。
幾人等待了許久,卻始終不見邱武歸來。按照往常的時間,他應該早就騎着摩托車從工地上趕回來了。況且,今天是他兒子的生日,幾周前他就惦記着給兒子買蛋糕,更不可能忘記這件事。然而,此刻他卻遲遲未歸,這讓人不禁心生疑慮。
屋内的蔡氏焦急起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外面,隻要聽到摩托車的聲音,無論聲音大小,她都會走到門口看一眼。寶潔看着阿媽來回踱步,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她站起身來走到蔡氏身旁,攙扶着她。一會兒望向屋外,一會兒又望向屋内,口中還喃喃念叨着:“快回來了,馬上就回來了,别急,别急。”邱金蒼則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隻是逗着邱森說了幾次話,擺在面前的酒杯已經被倒滿了好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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